母亲是过继的,她是生身父亲和养父是亲兄弟,是二哥将自己的两个大女儿和一个小儿子过继给了自己的弟弟,因为这个特殊的原因,我从小时候懂事开始就有和别的小朋友不同,因为我有两个姥姥、两个姥爷。母亲的生父住在农村,离金城往北15里地左右的地方,归当时的白台子乡管辖,是个小村子,叫荒山堡(bu读第一声),当地人习惯地叫这个小村子为北屯。屯子里的住的都是农民,主要以种地为生,因为背靠着大山,也有人从事贩卖石材的生意,有人也靠给人家“打石头”挣钱。因为这里叫北屯,所以小的时候,我们习惯把母亲的生父生母叫做北屯姥姥。东头姥姥家,也就是母亲的养父母家,因为住在金城南住宅东面,所以,又被我们习惯叫做东头姥姥家。
北屯姥姥和姥爷结婚的时候,因为姥姥比姥爷大几岁,姥爷当时好像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那个年代人们结婚都早。听姥姥说,当时姥爷第一次去姥姥家串门,因为新姑爷第一次进门,娘家人一顿忙活,准备了一桌酒菜,当人们七手八脚忙活完了,把饭菜做好了才发现,新姑爷不见了。于是,娘家人又一阵手忙脚乱的忙活,急着找新姑爷,找了半天,终于把姥爷找到了,原来姥爷因为岁数太小,对住老丈人家还没有什么概念,趁别人做饭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在外面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一起玩儿去了。
北屯姥姥家解放前的生活很殷实,因为我的大姥爷头脑灵活,常年在外做生意,又因为勤俭节约,攒下了不少钱,家里可以说吃穿不愁。听姥姥说,家里过得这么富裕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保家仙。旧社会的时候,人们都很迷信,尤其在东北农村,几乎家家都供着保家仙。姥姥说,她们家也有保家仙,每次到做饭的时候,都是大姥爷一个人进仓房去取米,据说头一天取完了米,在米缸里明显下去了一个坑,第二天又恢复了,昨天被挖下去的坑又神奇的复原了,米一点都没有见少。小时候听北屯姥姥讲起这件事,觉得非常神奇,不知道是不是姥姥故意编故事来骗我,但总之听说当时姥姥家的日子确实很富裕。
北屯姥爷胆子小,属于那种本本分分的农民。解放后,姥爷主动把自己家的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和一些老物件上交给了政府。听北屯姥姥说,解放战争的时候,姥爷曾经救过一个国民党兵。有一天,姥爷到树林子里拾柴火,碰到了一个穿着一身黄色国民党兵制服的人,当时是冬季,这个人却穿了一身单衣服,冻得瑟瑟发抖,浑身皮肤发紫,因为又冷又饿,这个人见了姥爷苦苦哀求,求姥爷能给他一件棉衣,给他一口热乎饭吃。姥爷人老实,心肠还软,看这个人实在太可怜了,就壮着胆子把这个人带回了自己家。刚一进院子,把家里的老老小小吓了一跳,因为看见姥爷带着一个穿军装的人进了家,都以为发生什么事儿了。最后,姥爷给了那个人一件棉衣,为了表示感谢,那个人给了姥爷一沓钞票。那个人走后,全家人拿过那沓纸钞看了看,谁都不认识是什么钱,那是一沓绿了吧唧,灰了吧唧的纸钞,上面没有一个中国字,大家只认得上面的阿拉伯数字1000,全家人没敢声张,偷偷将钱藏在了一处墙缝里。解放后,因为害怕被查出来救过国民党兵,又害怕被查出来收过人家的钱,胆小的姥爷将那沓纸钞,悄悄地烧毁了。多少年后,根据姥姥和姥爷的表述,人们认为那沓钱很可能是美元,又听说被姥爷给烧了,人们一阵唏嘘不已。
北屯姥姥还说,她和姥爷还埋过一坛子大洋,当时就埋在自家的后院子里了,可是当翻盖新房子的时候,找了许多人,挖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坛子大洋。大家就着急地问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姥姥很肯定地说没有记错,后来人们也就不再追问了,只愿意认为当年姥姥他们埋大洋的时候一定被什么人看见了,趁人不备的时候被那个人偷偷地挖走了。
北屯姥爷老年的时候信奉佛教,而且十分虔诚,每次去看他的时候,都看他跪在炕上,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姥爷老了,身体不好,经常咳嗽,听说到了晚上咳嗽太厉害的时候,他就起身,跪在炕上念佛。姥爷走的特别突然,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第二天早晨姥姥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姥爷已经过世了。我们赶着前去吊唁的时候,一进了村子就听见一群人念佛的声音,挤过人群,我来到姥爷头前面,给老人磕了三个头。给姥爷穿装老衣服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姥爷去世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但是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他的四肢是软的,脸上还泛着红晕,和活人并无两样,令所有在场的人啧啧称奇。
姥爷去世后,姥姥嘴里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精神上受到了巨大打击,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对姥爷的去世,她一时陷入了恐慌。开始的时候,她一句话也不说,一声也没有哭过,直到有一天,她开始满嘴胡说,黑天白夜不断地胡说,姥姥精神不好了。姥爷过世不久,姥姥也去世了,两个人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脚前脚后,先后去了天国,姥爷一定会在那里等着姥姥吧。
东头姥姥家,姥爷在金城造纸厂上班,属于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工人,姥姥没有工作,在家操持家务。姥爷喜欢养鸟,但是他从来不买鸟来养,每年春天的时候,姥爷自己一个人带上水和干粮,自己去找鸟窝,我没跟他去过,总之姥爷去的地方别人很少知道,于是就显得很神秘。姥爷说,他春天的时候出去,是去找鸟窝了,寻到了鸟窝的位置,然后记在心里,隔几天再去看看,直到看到鸟窝里有鸟蛋了,然后又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当估计小鸟孵出来了,算计好天数,姥爷就再去一次,把还没有会飞的小鸟带回家,放在鸟笼子里养着。把一只小鸟养大是非常费事的,考验的是一个人的耐心和韧性。刚刚抓回家的小鸟要给它喂鸡蛋黄吃,把煮熟的鸡蛋,去掉蛋清,将蛋黄用手掰碎了,稍微阴干一下,弄成细小的颗粒喂小鸟。小鸟稍大一点时候,就要买一种叫做面包虫的虫子来喂养。姥爷抓的一种鸟叫那(ne读第一声)了,羽毛虽然不是很艳丽,但是叫起来非常好听。几只大大小小的鸟笼子都是姥爷自己亲手做的,有竹子的,有木头的,上面都有一个大大的铁钩子,天气好的时候,姥爷就把这些鸟笼子挂到外面去,逗鸟、遛鸟,也算是老有所乐吧。夏天的时候,还要给鸟洗澡,姥爷先是在一个大洗衣盆里放一些水或者沙子,把鸟笼子的底部放在水或沙子里,鸟就能在水里或沙子里洗澡了,这样容易去掉鸟身上的寄生虫,让鸟更健康,不容易生病。
我小的时候,姥姥的母亲还健在,我叫太姥。太姥是个小脚老太太,人虽然瘦小,但是干净利落,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姥姥侍候太姥十分精心,因为老年人吃东西清淡,所以姥姥家的菜总是放很少的盐,我和老舅每次吃饭都喊着要酱油,我们将酱油倒在盛菜的碗里,增加一点咸味,这样做菜是变咸了,但是总觉得不那么好吃。太姥喝酒,每天晚上一杯白酒,有一两左右吧,她喝酒不像我们一口一口慢慢喝,而是将一杯酒一口全部喝下去,然后再吃菜吃饭。我和妻子结婚之后,太姥还健在,虽然视力不好了,但是耳朵不聋,听声音便知道老人是谁。
姥爷退休了之后,依然不闲着,为了贴补家用,自己买了一台做馒头的机器,每天一大早自己动手和面、做馒头或者花卷,蒸熟了之后拿到早市上去卖。姥爷为人忠厚,他是在用人品做生意,他做的馒头都是真材实料,从来不掺假,也不添加任何乱七八糟的添加剂,足斤足两,童叟无欺,从不缺斤少两,所以在早市上卖的非常好,金城人都知道老爷子为人忠厚老实,从不占便宜,于是还有很多人去他家里定做馒头。
姥爷走的时候我没在家,他走的也是很突然,当时我和妻子正在盘锦办事,接到姥爷去世的电话后,我和妻子打了一辆出租车赶了回去,帮着料理完姥爷的葬礼,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我就会回忆起每次去看姥爷的时候,姥爷总是一边笑着,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招呼我坐在炕上,一边拉着我的手问寒问暖的样子。姥爷走后,老舅也应为癌症去世了,姥姥就和老舅妈一起生活,现在的姥姥九十多岁了,背有点驼、耳朵有点背、眼睛有点花,但人还是挺精神的,老人头脑清晰,说话一点都不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