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来十分平淡。
战乱、流疾、离散……会为这份平淡增加些许值得忧思的恐惧。其余的,只不过是无数苍白的日子教会你如何忍耐而已。
荼白冷着一张脸,走出自己的寝宫,没有一个人敢和他说一句话。室内的地板上,都是他摔碎的玉杯。所有服侍他的侍女都不敢过问一句,这位昔日温文尔雅的殿下,刚刚大病初愈后为何像是变了个人。
荼白其实不知道自己如今成了个什么样子,如何的衣冠不整酒气熏天。他只是觉得胸口憋闷的慌,却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让自己如此难受。有时候明明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一个身影,却倏然之间又消失不见。这样的引诱简直就是个折磨。
他也似乎觉着自己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疑神疑鬼了。常常感觉自己被谁利用了,却毫无线索。没有丝毫的忧思与烦忧的日子,他活在一片无始无终的永恒中像是一场阴谋。
有时。他闭上眼睛。明明知道不能入眠。
却幻想着自己被谁一点点扼杀,用血液做墨汁在新鲜的白骨上写下符文。独自喃喃自语,装作失魂落魄的样子,然而心里一片清明。
他从没有做梦的权利。
过去常常随着下臣去人间游历,学着他们给凡人造梦。他实则看惯了凡人的生死,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们短暂的一生竟比不上他们随手给予的一个梦境来得痛快。所以荼白时常心疼他们,可怜他们,尽量多许给他们一些黄粱美梦。但比起那长吁短叹的怅惘模样,多数时候,他更喜欢看到他们大汗淋漓的抚着胸口惊坐起的样子,这更让他觉得愉悦和满足。他自认的确不是什么好家伙,更不行善积德。
喜欢混迹在人流中,藏匿在阴暗的角落。他清醒的审视自己和他人,嘲笑人类那些画地为牢的起源因果,鄙夷那些可有可无的自我折磨。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苍穹的流云卷舒成人脸的模样,就能让一些人彻夜未眠。歌女幽幽的声音如同烛火,燃烧起那些潮湿的灵魂,拼凑起一些散碎荒诞的梦。
他们会愚蠢的合上布满忧愁的双眼默念,祈祷着明天会安然无恙。
而他作为幽灵。则是捧着一掬沙,在他们的榻前驻足。异常冷静的审视那一张张藏匿情绪的脸庞,就像是个阴谋家。看透他们的皮肉,绕过他们的骨骼,寻找心底的**。他的直觉一直很准,我总能猜到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怎样的梦境。幽灵族子民常常奉承他说,荼白殿下简直是我族百年一遇的集所有高等幻术为一身的上天神作。荼白只是虚伪的微笑着不置可否。幻沙从指尖溢出,流进人类的瞳孔里,就像是个造物主一般俯视着他们在眼前微笑或颤抖,让形形色色的情绪在他的引诱下叫嚣到极致,然后倏尔停止。
荼白从不让他们在梦中看到满意的结果,随手遮上一片迷雾,最终遁入虚无。以忧愁快乐为粮,愤怒怨恨为肉的幽灵,总得给自己留一些聊以生计的余地。
或许也是出于妒忌。
他从未有过一个美梦,甚至噩梦都没有。
然而,这些不过是漠漠黑海尽头的幽灵殿下荼白活的太清楚而产生的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烦忧罢了。
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