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苍岚。
总有人说,这风声如同杜鹃一般唤着不如归去。然而谁也不会知道,这所谓归去,应当归往何处去。
这些年,总之不甚太平。但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位于雪原之末的宿山村却永远如同隔世之都,不闻朝堂,不见硝烟的过着自己的轮回,孑然的很。
苍黛夜就是这宿山村里的孩子。她个头不高,体型纤瘦,若站在同龄的孩子里面,总有一种被吞没的趋势。若说年纪,她今年应有十五岁了,也可能是十六或是十七。可是她真正芳龄几何,恐怕连她父母都不会清楚。苍母曾说,“我记得是那年生完惠儿后的第一个秋天生下她的,惠儿今年十六岁,所以小夜应该是十五岁。”但苍老爷不同意,他说,“你老糊涂了,你生下惠儿后,明明是广裕那小子先跑出来,然后才到小夜。”
父母糊涂至此,带动家中的所有的孩子一起糊涂,更别指望外人有所了解。整个宿山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存在,却无论是谁都想不起她是从何时开始存在的了。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黛夜是在深夜子时生下的。“那个夜晚,天空一片靛青暗蓝之色,真像是女人画眉用的颜料泼洒在夜空上。”苍老爷这么回忆着。“霜寒冻夜星不见,黛色横铺两千尺。”所以我才给她取名为黛夜啊。
但无论如何,如果按体型来排序的话,黛夜应该为十五岁比较合适吧。黛夜自身虽也有疑虑,但她从不愿多想,懂事之后一直是管苍锦惠叫姐姐,对苍广裕叫哥哥。
宿山村本也地属东望的管辖,只是由于太过偏僻,与庙堂一跨千里之遥,中间又有雪山隔断,连征收赋税的官吏都时常忘记了这个地方的存在。黛夜的父亲常说:“天高皇帝远!”,大概就是这么个境况吧。
黛夜的父亲是个读书人,也是这宿山村里唯一的一个读书人。他住着村里占地最大的一处院落,但从没有人对此心生不满过。因为这苍老爷是全村孩子们唯一的教书先生。
苍家除了书院外,还有另一处营生,那就是院落后山的宝温泉。苍家老爷作为一个纯粹的读书人,他是很不屑于操持金钱有关的勾当的,所以这宝温泉一直由苍母料理着。
这宝温泉里的水被整个村落里的人称为灵泉,也不知道这清亮亮的水中含有什么神奇的物质,据说竟有泡一泡百病消的功效,这百里的村落,愣是没有一个郎中的容身之地。
午后的宝温泉是人最多的时候,苍母常常会埋怨苍老爷不来帮忙,“就你清高,有本事你甭吃饭啊。”
苍老爷从不搭理,也不回话,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副不和妇人论短长的样子。
这个时候,苍黛夜就会被唤来做小工。因为苍母知道,这个孩子倔的很,不让她来干活她肯定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的谁讲都不听,要不然就是在什么地方瞎逛荡,整天无所事事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奇怪的很。
“慧儿,去,把你妹妹叫过来。”今日一晃又是日下三杆,苍府的后山陆陆续续人多了起来。苍锦慧答应着,放下手中的竹卷直奔黛夜的寝室。她似乎每日重复着这种场景以致不耐烦了,脸上带着一副被打断读圣贤书的不快一把推开了长廊尽头的木门。“咣”的一声,门重重的撞击在室内的墙上。然而往里一瞧,屋内却空无一人。
“咦,这是又到哪里去了……”
宿山这几日天气很是萧瑟,未到秋天,却有了浓浓的深秋意蕴。风凉飕飕的在人脖颈之间蹿腾,叫嚣的很。苍黛夜穿着双红木屐踢踏着,身体有些不稳。她晃着**宿叶酒,双眼迷离。晃晃荡荡间她又来到了这烟波尾,寻摸了一处熟悉的枝丫,歪了上去。她一口接一口的嘬着,觉着甚是潇洒惬意。双脚临着空随意晃荡着,一只木屐子已不懂被她甩在哪里去了。
天空中月色微迷,一丝浅霞浮泛着,就像是苍黛夜颊上的红晕一般撩人。
她本不该这么早出门的。家中当下这正是忙乱的时候。而她今日一觉睡到昏黄,醒来后胸里甚是憋闷。就溜着家门边偷了懒,往村西口小饭庄讨了**小酒,四处溜达去了。
十五六岁的孩子嗜酒本是怪事,再是个小丫头更是不良。但宿山村里无论是谁都知道书香门第苍家出了个贪酒的登徒子,都已作笑谈,见怪不怪罢了。若是有妇人带着孩子路经苍黛夜身边,更是得耳提面命一番,怕是让自家孩子被她带坏了去。她自个儿却从来不管不顾,只顾自己开心,按苍母的话来说,好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夜晚似乎来的越来越早了,才小憩一会儿的功夫,天空就完全暗了下来。顶着斑驳的红叶,瞳孔里漏进的月光一派清明。今晚的月亮,圆的可爱。
仰头清酒入吼,却不得半点潇洒,她被辣的干咳了两声。今日这酒,味道颇怪。不过一小**,身体却火辣辣的烧起来。苍黛夜皱着眉拉扯起颈前的衣襟。背后已是汗津津的,捂在衣带里很是潮热,她松了襟头,一股秋风灌入,肌肤带着汗瞬间一激灵,爽快了许多。但头还是晕乎,苍黛夜迷迷瞪瞪的歪在树上不成调子的哼起歌来。满天的红叶簌簌的响,美的不可方物。一两片干叶转着圈从她脸颊上划过,留下一丝疼痛,这才让她清醒了些。
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明灭,揉揉眼,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月光从叶间漏出,勾勒出一个淡蓝色的人型,但不一会又消失了。苍黛夜怔了怔,该不是酒厉害到这种程度,竟出现了幻觉。她揉了揉眼,再度看去之时却再无声息。或许真是酒意酣时寻酒客,错把红叶作来者了吧。苍黛夜摇了摇头,枕着臂膀打算再歪下去小寐一番。余光中却又督见一缕幽光一闪而过,“谁!”她呵了一声。
这苍黛夜本性子懒散,对什么都不太计较,却唯独这枫叶林。这竟是谁不知好歹的闯了进来扰人清静,还躲躲藏藏的装神弄鬼。苍黛夜觉着自己就像被戏耍了般。胸膛中和着那股邪火就燃起莫名的闲气来。不知是否是光线过于昏暗的缘由,这光影入眼总是不甚真切,只看见一缕半透明的浅蓝在月光与叶片的交错下忽明忽灭。但苍黛夜很确定那不是流萤,而是一个人。
她本想起身去逮,但一侧头,却看见不远处的乱木旁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十分鬼祟的挪移着,速度很慢。
这林子何时变得如此热闹。
苍黛夜心下不快。待那人行至她躺着的那棵树下,月色终于郎照了遍他的周身,竟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少年。
“喂!”仅剩一只的红木屐挂在苍黛夜右脚上摇来晃去,一使劲就蹬了下去,恰恰蹭着那少年的头皮砸在他的脚边,一地的红叶脆着声发出咯吱的声响。
那少年显然是被吓了一跳,看着那只木屐像是一只袋鼠一般纵跃起来。闪躲到一旁,缩着身子惊魂未定。头顶却响起了响亮的笑声。
“小小少年如此胆小还敢只身来闯江湖?”苍黛夜身子一纵从树上跳下来,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那少年一愣,并没反应过来这又是从哪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往后一退没站稳,就硬生生的跌坐在地上。这红叶下还埋着石子,他吃痛的叫了两声。
“叫唤什么叫唤,真没出息。”苍黛夜摇着手中的酒,身体不稳的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你是谁?来这里作甚么?”苍黛夜看着他受惊的眼睛,放慢了语气。看他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是外乡人。宿山村地处极偏远的地界,并不不可能有什么过路之客。
“你又是谁。”那少年才看清了眼前的人,竟是个面色熏红的女孩子,她衣襟散乱,好不检点。莫不是拦路女鬼,他警惕的瞧着她。
“这是我的地盘,哪轮得到你来问我。”苍黛夜冷下脸,一双醉目瞪了起来,变得有些吓人。
少年心里一紧,想着还是坦白从宽吧。“我……我来找人。”
“找人?除了你,我可不记得有其他人来过。”
“你说的是真的吗?”这少年语气却激动起来,“你确定没有其他人来过?”
苍黛夜愣了愣,点头。“当然。”
看这小少年的神色不像是再说假话,“你究竟是把谁丢了?”苍黛夜继而问他。
他皱眉,满脸的懊悔。“我和我的妹妹今日出门采买东西,回程时见天色还早,就贪玩向北多走了几里。翻过山头见到了一片很美的海,小妹那时兴致很高想到处走走,但我腿脚有些疲惫就只是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她慢慢走,然而她跑进一片树林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你说的树林就是这个林子”
“对。”
“扯什么谎!”苍黛夜厉声道,“这树林背后是终年不变的雪山,哪来的什么海。”
“我真的没骗你。我真的……”那少年急着想解释,一边喘着一边面色都憋得通红,看着怪可笑的。苍黛夜瞧着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掩面站起身来。
“好吧,好吧。我虽仍不信你,但可以领你进村一找。”
“这里面……还有个村子?”少年一脸讶异。
“对。”
“从前怎么从没听说过……”他犹疑着。
“不信也罢,那你如何来的就如何回去吧,不送。”苍黛夜正欲拔腿走开,那少年连忙上前阻拦,他有些粗鲁的抓住了苍黛夜的臂膀,苍黛夜吃痛的嘶了一声。
随即而来的却是那少年的惨叫声。
“我还没喊呢,你又鬼叫什么!”苍黛夜莫名的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人竟倒在了三丈开外的地方一动不动。
苍黛夜心里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她走过去,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还活着吗?”苍黛夜小心翼翼的问,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见他还不动弹,一时间慌了手脚。“你……你不要吓我啊。”
苍黛夜忽然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轻笑着飘忽而过,四周看去却并无什么异样。“小小少女如此胆小还敢只身来闯江湖?”,一个低沉的声音似有似无的飘进的耳蜗,像是空气的谐振一般不真切。苍黛夜心里一紧,那不是之前她说过的话吗。这可不是躺在地上的那位的声音,他自始至终都是双目紧闭晕厥过去的样子。但这声音不知为何……觉着好生熟悉。
正想着,耳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再一看地上那位却像是还魂了一般,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两手乱比划着,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东一处西一处的瞎指着,却总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刚……刚才!有什么东西撞在我胸口,然后我就飞出去了,这林子有鬼……这林子太邪了!说不定我的妹妹就是被它抓走的……”
“行了,行了。”苍黛夜一摸额间的冷汗,一脸的不耐。一来一去,酒意倒是全醒了,好生扫兴!“走吧,小心恶鬼将你抓去,我可不会救你。”
少年一听连忙踉踉跄跄的跟了上去。
“该不会……是你打的我?”那少年还是闷头想着刚才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莫不是……你有不用动手就可以打到人的武功?”他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目光闪亮的看着疾步向前走的女孩,愤愤的求证。
“你还想试一次?”
“不……不用了,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