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很多年之后，顺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那个红发的少女保持着双手握枪的姿势，尽管手里空无一物，半跪在空中的她，身下是一层白雾蒙蒙的倒扣着的屏障。
这个女孩曾经拍着胸脯对她保证一定会带她飞出家族约束的笼子，让她从此不再是只能无比渴求地仰望着天空的****。
阳光被遮挡在满布着烟尘的浊气之外，但是一些微弱却闪耀的光芒仍旧顽强地刺破暗灰色的烟幕，米凯尔头顶上方的灰幕流淌着压抑的金色光芒。
“那……那是……”顺轻轻捂住嘴巴，眼睛渐渐被泪水润湿，在模糊的泪光中，顺依然能够看见就在那里——米凯尔双手的下方，屏障的顶端，细密的裂纹像无边原野上奔驰的孤独野兽，渺小而势不可挡。
这是世间最声势浩大的崩塌，那座一直锁住顺的心的牢笼，破碎了，就在那个红发少女的手下。
“呜呜呜。”顺掩面跪倒在地，终于放声大哭。
淡淡的白色气流从屏障的顶端倒着席卷向地面，像是千万道精致细腻的布匹倒挂在空中。没有了屏障支撑的米凯尔像一只忽然被折断双翼的飞鸟，直直地坠落下去。
“不好！”秦淳焦急地喊了一声，就想冲过去接住米凯尔。
张顺泽一把拉住秦淳，指了指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的屏障内部。在那块圆形的没有破碎的土地上，老人还是那样的身姿挺拔，罩在身上的白袍一尘不染，完整地保持着他身为精灵王者的尊严与优雅。只是那副看着天空微微有些出神的表情，不知已经是多少年不曾出现在他脸上了。
在米凯尔即将摔在地上的时候，康张出双手轻轻接住她，少女身体轻柔的触感让康不禁有些恍惚，自己的孙女不知不觉也长得这么大啊，可是自己有多久没有抱过她了呢？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调皮捣蛋最爱扑到自己怀里扯胡子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不再愿意主动抱一抱自己这个老头子的大姑娘了，甚至和自己说上几句话都是很稀罕的。这种变化仿佛是几年之前，也仿佛是，一夜之间。
康轻轻放下米凯尔，这时候，顺他们一群人已经跑到这里来了。
“把你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康看着满脸泪痕的孙女，面无表情地说。
顺捏着衣袖揩了揩，没有说话。
“人家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以后得好好感谢人家。”康继续说。
顺滴着脑袋点点头，秦淳刚想说这是他们应该还的人情，但是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还是不插话比较好，于是就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不只如此，他还识趣地把大家都叫走了，连米凯尔也不除外。
这片完整的空地上只剩下了康和顺。
“还好你平时在圣殿的时候，我吩咐了他们不能事事都惯着你，所以你没有养成那些让人看不过去的臭脾气，也知道该怎么自己照顾自己。”康的声音还是像一眼古井。
“只是你要记得，出门必须多结交朋友，像几个小家伙都是很不错的。”说到这里，康终于动了动眼睛，环视了长冬青他们一圈，“人在外就得靠朋友，家里是没办法任何时候都能帮到你的。”
“还要记得千万不能随随便便就受别人的蛊惑，你从小极少离开圣殿，心思还单纯……”
“再有就是不能……”
“还有……”
“……”
白色的屏障彻底消失了，一片片飞灰随风挂到康那身整洁的白袍上，这个年老的精灵王絮絮叨叨地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低着头的顺有没有全都听进去，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明明平日里沉默寡言，脾气古怪，但是，面对自己后辈的时候却总有那么多念不完的话。
终于，康顿了一顿，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轻轻捋了捋顺散开的头发，手指穿过那数不清的和自己一样的绿色发丝，这些都是血浓于水的千丝万缕。
“去吧。”
顺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温柔慈祥的湛蓝的眸子，往日里，这双眼睛总是泛着睿智的冷光和威严的苛刻。
“爷爷，你……说什么？”顺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傻乎乎地问。
“以后，你不再受任何人的约束了。”康的手滑下，想要摸一摸孙女的脸庞，却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落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跟他们去吧。”康笑着指了指顺身后的秦淳他们。
顺望着康，后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去。
“哦，对了。”
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十五年的老人。
“你……能不能抱一下我？”康语气变得有些僵硬，眼神一直躲躲闪闪，却时不时满怀期待似的偷偷瞟了瞟自己孙女。
“啊？”顺怀疑自己听错了。
“唉，你要是觉得这么大了还抱一个老头子丢人的话就算了吧。”康连忙说。
“噗嗤！”顺从没有见过爷爷这幅窘迫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康讪讪地笑着挠挠后脑勺，就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一个温软的身体紧紧抱住了他。康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反正就是微微张着嘴巴，手脚发僵。
半晌，康反应过来，这才慢慢环抱住孙女，眼睛竟是有些酸涩。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这里没有精灵王，没有圣殿首席长老，也没有精灵公主，没有“青羿”未来的继承人。只有一个即将离开去寻找自己想要的未来的女孩紧紧抱着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爷爷。
“去吧。”康先松开了手，轻轻推开了顺。
顺抹了抹眼睛，点点头，转身之后回过头盈盈一笑：“爷爷，再见。”
康望着孙女慢慢走远的身影，放下了一直挥动的手，这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感到一丝疲惫，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又舍不得那丫头走了？”林姓老人不知何时来到康的身边，轻笑着说。
康神色复杂没有搭话。
“你真的被这群小家伙儿击退了一步？”林老头有些好奇地问。
康背着手，转过身去，边走边说：“不然呢？我可是按照约定让顺离开了。”
“啧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哈哈哈哈！”林老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砸咂嘴，忽然抚须哈哈大笑，转身跟在康后边也离开了。
空地上没有任何脚步滑动的痕迹。
但是康确确实实后退了一步。
就在那个红发少女坠落而下的时候，康后退了一步，双手接住了女孩。
那一瞬间，康仿佛看见的是一只想要突破围栏却还是坠落在笼中的红色鸟儿，又仿佛是许多年前，那个被自己高高抛起，又被自己稳稳接住的“咯咯”直笑的顽皮小丫头。
战斗卷起的灰幕逐渐淡去，地上洒下越来越多的阳光，昏沉的天空慢慢泛白。
康回到白袍人中间，一个白袍人迎面向康弯腰施礼。康摆摆手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跟她一起去吧，好好保护她。”
白袍人没有起身，而是再向康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康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模样，轻轻一挥手，所有白袍人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井然有序地挨个儿离开了。康站在村子边缘的一栋房子的房顶上，最后一次回过头去眺望早已经看不见的那道身影。一个村里的小孩子满脸崇拜地望着自家房顶上这个神通广大的老人，康察觉到了小孩的目光，低头冲孩子做了个鬼脸，把孩子逗乐了，康自己也轻轻笑起来，抬头平视着远方的群山。
““怒龙咆哮”，尼德霍格，呵呵，命运啊，命运，这一次老头子我就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康双眼瞬间杀意弥漫，霸气飞扬。
远处的林老头感应到了这边的气势变化，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