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智盛先生和小史的去向仍不明朗，有人看见他们往南边去了，又有人说他们在京城里现过身。麻姐本要亲自去找，结果赶考的学子陆续进店住的满满当当，她哥哥也不让她再胡闹。
魁玉本来也准备走了，回房从苦儿披过的外褂里掏出一张羊皮短笺。上面草草写着：魁玉，向东勿向南。没有落款，也不知是谁的字迹。她不动声色藏好，问麻姐有没有地图。
“那稀罕东西我们怎么会有，明天龙虎堂镖局该来了，顾总镖头若在的话，我帮你借来瞧瞧。你要去兴庆府的话，先朝南走过乌渠、易庄、张家坟三个村子，翻过一座信义山再走三十里地可见下一个较大的镇子沽水镇。那里也会有个小驿馆。再远我就不知道了。”
“小姐，听起来好远啊。”
魁玉思忖道：这大概还不到整个路程的百分之一，何况字条上说向东勿向南，向东是怎么个走法麻姐也未必清楚。倘若有机会看看地图，再住一天也是值得。
于是又住了一天，麻姐百忙之中还硬要跟她们一起吃晚饭，结果等来等去，晚饭等成了夜宵。
苦儿看麻姐也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忍不住多嘴道：麻姐，你有没有想过跟我们一起走，去找史公子啊？”
麻姐摇摇头：“我小时候跟哥哥逃难来到这里，被驿站上一任老驿丞收留，流落在外风餐露宿的苦我吃够了，只想找个上门女婿把客栈经营好，也算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然后讲起北上逃难人吃土吃树皮的惨状，苦儿和魁玉听了唏嘘不已。
第二天直到晌午，运镖的骡车才出现在大门口。顾总镖头出乎意料地豪爽，没问什么就大手一挥把地图的羊皮卷扔给了她们，只丢下一句，“快些看！老子吃过饭就走！”
这地图可比魁玉在家曾看过的地图粗糙得多了，但至少看到了京城之外各条官道大致经过的乡村市镇，魁玉忙命苦儿拿出一张生绢誊了下来，奋笔疾书，连写带画，抄得肩膀手腕都酸了。顾镖头斜了一眼，心中暗暗称奇。
镖队的人吃饱喝足，也躲过了最毒的日头，吆喝着准备上路。魁玉把地图双手奉上问了一句：“您是要南下？”
顾镖头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这个小姑娘半旧衣衫，简单发髻，却打理得干净别致，气质不凡，一时间猜不透她的家世来历。再看一张白净精致的面庞还未完全脱去稚气，目光坦率中带着机敏，唇边似有似无一股笑意。身子骨单薄但呼吸绵长深沉，绝对不是个寻常女子。
再看她身边那个丫头轮相貌也是绝顶的，但同是荆钗布裙就要略逊一筹了。她们的关系不是姐妹那样亲昵，也不像主仆尊卑有别，可真是透着奇怪。
“小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也要南下，奈何一介弱质女子，可否同行至沽水镇？”
魁玉这个请求不算过分，沽水镇不远，且几乎是南下的必经之地。可是走镖不带外人这也是刻在各大镖局墙壁上的行规，怎么会轻易为这两个小孩子破例。
苦儿眼巴巴地望着顾镖头，他还真有点受不了，人也莫名烦躁起来：“你们两个丫头不好好在家等着嫁人，出来乱跑什么，跟镖局的老爷们儿混在一起给人看见连累我们龙虎堂的名声。我不管你们是去走亲戚还是干嘛，正经让家里雇辆大车，父兄带着你们去，别一天在外抛头露面的，知不知廉耻！
这番话噼里啪啦说完，魁玉没回答，苦儿眼泪汪汪，让人看着心疼。
顾镖头自知话说重了，心软了面子上下不来，索性吓吓她们，知难而返就最好不过：“告诉你们，猪头山上盗匪丛生，你们两个的姿色还好，能留下条命给土匪生娃娃，长的丑的直接被挑得开膛破肚挂在树上。”
“猪头山？往南不是信义山吗？”
“信义山就是猪头山！有个前朝王爷与造反的叛军京郊大战死在那才改名的。”
“哦。”
顾镖头被这声无动于衷的哦激得大冒火光，再也不想多费一句话，转身就走。
“地图上东边的沼泽地您走过吗？”魁玉对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
顾镖头停下来，两拳握得紧邦邦，猛地回头冲到她面前俯下身子大吼道：“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吗！你过不去，根本过不去！猪头山的盗匪也许你还能侥幸躲过去，东边的沼泽地那可是老天爷给行路人的黄泉路！连鸟都不愿落地活活累死，除了西域的骆驼队，正常人都会从别的地方出了青龙关再向东！”他发现魁玉正在认真地听他讲，一点畏惧的表情都没有，而且听到骆驼队的时候，明显地打了个激灵，眼神陡然变得热切起来。
这小妮子莫不是跟骆驼队里擅使摄魂术的胡人勾搭上了？真没看出来！顾镖头摇了摇头，一跺脚留下原地发呆的魁玉走了。
画地图的时候魁玉就发现东边是荒无人烟有钱没处花的沼泽地，令她不得不放弃了羊皮短笺上的指示仍旧一路向南。本来魁玉的打算是偷偷跟在押镖的队伍后面，这样如果遇上一两个小蟊贼，她直觉顾镖头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现在她心里的天平开始失去平衡倒向一边，骆驼队这个诱惑太致命了，也许就是上天注定吧，她已经快刀斩乱麻下定了决心。
麻姐给她们带足了干粮和水，悄悄告诉她们快去追上镖队，跟镖队一起自然处处都行事安全些。
魁玉答应着，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只在她耳畔说了一句：“遇到小史，我会让他回来的。”
麻姐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魁玉已然抽手走远。麻姐还在驿站门口遥遥地挥着衣袖。
魁玉问自己，麻姐算不算得上她第一个朋友？也许只是萍水相逢而后会无期，但什么是朋友呢？不就是麻姐这样的吗——魁玉想着想着，在下一个岔路口转向正东去，无限的天地正在她脚下铺展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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