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狐风对阴丽华一行人坦诚相告,引得董永感动不已。
“是在下冒犯唐突,将军坦诚至此,董永拜服。”
狐风万没想到自己方才卸下防备一席话能引起董永这么大的反应。可眼下人家拜也拜了,再说什么似乎都有点矫情,狐风也只能将人拉起来,脑子稍一琢磨蹦出这么几个字儿。“师父并不愿意我们重提此事,但是先前阴姑娘与我一道在地下也算是并肩作战,这才不知不觉的讲了出来罢了。”
董永会意。狐风双手抱拳,“近几日诸位也都累了,往后可在狐城好好歇息几天。至于这位小兄弟……还是尽量在屋里,少走动些,也可确保无虞。”
狐风口中的小兄弟不是别人,正是躲在角落里吐魂的如意。进来之前他还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自从听说竟要在此小住,如意便觉得大限将至。怕到极限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狐风走时将玉面也领走了,看牛魔王那依依不舍的神色,阴丽华后知后觉。
“太后看出来了?”
“先生……”
“是,刘夫人。”
“……”
阴丽华长叹一口气。“先生可知今日狐王问了我的来历?”
“哦?那太后扯了个什么谎?”
“没有扯谎,只是告诉狐王此事牵扯众多,因此不便告知,望他见谅。幸而狐王并未怪罪罢了。”阴丽华接着说道“你可知我不愿将身份随便和盘托出是为了哪般?”
董永从善如流“自然是为着将你从地府放出来的白无常等人吧。若说你跳出三界之外之事还与何人有所牵扯……大力的那个把兄弟也勉强算牵扯其中吧。”
阴丽华苦笑摇头“我助刘文叔光复汉氏,后来文叔登基,欲封我为后,但我固辞此命,你可知为何?”
“太后贤德,当时郭氏士族根基深厚,对高祖复汉大业有所裨益。太后为了稳固大业,这才委曲求全。”刘秀第一位皇后并非阴丽华,而是郭氏圣通。
阴丽华浅笑“委屈?这点你没猜对,我一点都不委屈。”
董永疑惑。
“我前半生活得太过恣意妄为,总想着可与丈夫一般成就一番伟业。家中上下都是兄长在尽力维持……”阴丽华面上带笑,但声音明显哽咽了。
董永知道阴丽华当年母家蒙难,为强盗劫杀,刘秀还因此下了诏书直言其有“母仪之美”,甚至在诏书中写明了她当年固辞后位的经过,这简直就是变相的逼郭圣通让出后位。只是阴丽华此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见他如此聪慧却仍不明白,阴丽华忽然想到董永自幼丧失亲人,亲族零落自卖为奴。直言道“阴氏一族,刘氏子孙俱是我在这世上的牵扯羁绊,现今我唯愿解放文叔,尘归尘土归土,便是落得个魂飞破散也可全当造化了。只是还活在这世上的这些人,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若因我这么个不人不鬼的存在,乱了他们因果,这我又如何有颜面去面见祖宗呢?”
董永极为难得的看到了阴丽华软弱的一面,她话说得慷慨,神情中却透着股委屈与落寞。董永的羁绊一个在天上,他后半生都在想方设法的踮着脚尖去够,还有一个就在外面为了喜欢的姑娘垂头顿足。
但阴丽华与他不同,活着于她是最为苦痛之事。因果轮回,本就是循环往复源源不绝。没想到一朝被生死簿除了名,跳出三界之外,绝了生老病死之苦,却还是求不得,爱别离。
入夜了,董永披着外衣,在烛火前读书,一块石子嗖得击中了窗楣,董永侧头看了眼在外间的耳房休息的牛魔王和如意。
睡得很死,就差鼻子打泡泡了。
董永紧了紧外衣,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合上了房门。
今夜月色正好,董永借着月光看清了地上排列规律的石子,顺着这些石子董永一路走到了城内的一条小溪边。狐风在那里等他。
“将军看着比白日里气色好了些,想必午间休息的尚可。”董永躬身行了一礼。
狐风本来负手而立,现下转了身子,水边粼粼波光勾勒了他的轮廓,但神情在月色的包围下也格外清晰。
“实话说我并不了解先生的来历,有些话便是要说也不便当着先生的面说。但白日里先生这一拜,我既受了,便不拿先生当外人了。有些话我也是揣着糊涂,想讨教一二。”
董永起身,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将军想问我等的来历吧。”
狐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先前大殿上狐王都没有问出来的底细,他倒要一试。
“先生发此问并不奇怪,只是之前太……”董永对阴丽华的称呼叫顺嘴了,今日阴丽华刚刚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解释了原委,此番断然不会再说错了“之前姑娘与狐王见面,虽摒退了左右,但姑娘诸多忌讳恐怕还是没有与狐王将来龙去脉说分明。”
“不错。”
“姑娘的事情,在下不便说太多,不过在下的来历倒是无甚可以隐瞒的。”
狐风完全转过身,面对着董永,静听他后话,只是此时董永突然反问了狐风一句“你可知狐王为何并不深究姑娘的身世,便将狐族的秘密说出来了吗?”
狐风一愣,“将军早上从大殿出来的时候,我等就在不远处。”
狐风本来还有意瞒着早上她听到狐王与阴丽华对话一事,但既然话说到这一步,只能长叹一口气,“阴姑娘在殿上与狐王所说,我确实都听到了。但你说的也不假,阴姑娘并未说明来历,而且,我奇怪的是师父怎么会那般容易就将狐族前史告诉她。”
“是啊,一开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董永浅笑“直到我见到玉面公主,得知狐族这段往事,才大概有些头绪。”
“此话怎讲?”狐风一听此事竟然还与玉面有所牵连,不禁紧张了起来。
“我虽与狐王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世人皆道瞳可映心,我察言观色,狐王虽然寿高却并不昏聩。况且今日将军又将前史一一道出,董永佩服诸位此番舍身取义,想来能得诸位将军诚心拜服的狐王,应当也是一时之英杰。”
狐风眨眨眼,董永说话绕圈子绕的太厉害,狐风完全猜不出来他下句要说什么。
“宝剑啐血才见锋芒,若说狐王在四百年那次劫难之后便掩藏了锋芒,我是不太相信的。”
“你是说?”
“虽然这只是个猜测,但是我总觉得狐王此番告诉姑娘狐族前史,并将路指到了天界的蛇族,初衷恐怕与姑娘想的不太一样。”
狐风微微开合了几次嘴唇,终归还是没有发出声音。董永言下之意,狐王并不在乎阴丽华到底意欲何为,他为阴丽华指路,其实有些坐山观虎斗的意思。那女娲的补天灵石若是蛇族真的知道,也必定是个天界不传的秘密。凭着阴丽华这个势头,必定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到那时还会搅弄起怎样的风波,确实也未可知。
“所以将军还是保重身体,早点休息。”董永就要转身离去之时狐风终于发出声音。
“先生。”狐风出言喊住董永。
“将军别误会,狐王肯指出一条路,那无谓动机如何,姑娘都是万分感激的。在下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将军,狐王心魔未消,于天界的恨意也并未随着时间推移而变的浅淡。姑娘品质单纯,或许未来真会与天界生什么龃龉。只是到那时,我盼将军能不将她视为一个可利用的棋子。”
“先生。”比起第一声喊他的急切,现在狐风的语调多了些从容。
董永转过头来,重新面对狐风。月色下狐风的笑容浅淡却温和,凹陷的两颊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先生方才揣测师父的用意,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若说这是心魔,我倒不太同意。师父对天界终是意难平,其实何止师父呢?我全族上下同仇敌忾。若是真有打回天上的那天,我愿意在阵前做个急先锋!”
“阴姑娘为何非要求取补天灵石一事,我不会再打探。也永远不会将她当做搅弄风云的棋子。”
董永盯着他的眼睛,这个消瘦的男人有一双透亮的眼睛,君子一诺。阴丽华此番在狐城应该也不算一无所获。董永忽然笑了起来,狐风一心怀疑他与天界有瓜葛,但即便在还没搞清楚他是不是天界之人的时候,还愿意如此坦诚——世人皆道狐族狡诈,当年的妲己被笔杆子骂成那副鬼样子,说到底不过也是个为了家族蹈死不顾的一根筋。狐族大概比任何人都还要认死理。乾坤阴阳相生相克,狐族从上到下都不晓得这个道理,以致行事甚至有些鲁莽无谋,最后落了个困在人间的下场,但董永反倒觉得这是女娲庇佑也说不定。天界风云际会,他从织女那里听来不少,狐族的品质太过单纯,确实不适合在那污浊地方待着。
“先生笑什么?”狐风见书生直勾勾盯着他笑,心中有点发毛。
writing by 阿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