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赵云当初所希望的那样,与这头猛虎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最好。
祁寒身上衣衫单薄,还被赵云撕裂了好些口子,显得凌乱不堪。他本是要回房加衣的,但吕布大马金刀地堵坐在门口的树旁,目光不善,祁寒不想同他纠缠,便径直出了院门。
刚走到篱墙外,身后风声忽地一动,一个酒囊破空而至,啪的一声重重落在祁寒面前的雪地上。
吕布鬼魅一般站在他身后,盯着他衣衫上的破损,以及那些裸-露肌肤外的淤印吻痕。墨绿瞳光涌动,眼神几变,仿似随时都会爆发。
“温侯有事?”祁寒回身,顺着吕布的目光垂眸,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破衣和痕迹,面上表情殊无变化,唇角还挂着一抹淡笑,询问般望着吕布。
吕布盯着他的眼,没有从里头发觉半分的羞惭,或是畏惧。
那不卑不亢的语气,拒人千里的称呼,令吕布回忆起了小沛郊野的山坡上,初见祁寒的样子。
吕布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始终还是那个风姿如竹的少年,未曾变过。
他忽地一笑,扬起手中的酒囊:“我来找你喝酒的。”
说着大步上前,拾起雪地上的囊子,递到祁寒手中,“这一袋我可没喝过。还是你爱用的那只鹿皮囊子。”
祁寒垂眸看了一眼那只斑点漂亮的鹿皮酒囊,在侧角缝合的地方起了一个线头。
的确是自己平日惯用的那只。
“奉先……”
他沙哑的语声顿了一顿。望着吕布沉沉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人是素来霸道的。
祁寒向来知道这点。
连那夜醉酒,他表达爱意的方式,也那么的凶狠粗鲁,与他那自负、骄横的性格别无二致。若非吕布强取豪夺惯了,祁寒也不会一直躲避他,刻意疏远他。
从深心里讲,那一晚之后,祁寒是有些惧怕吕布的。
吕布这个人有太多不讲理的资本。一旦看上了什么,必会想方设法得到。祁寒曾经深深怀疑他是看上了自己皮相,因此绝不愿意去跟他讲道理谈感情,动以情晓义理的。
可此刻,当吕布拿着这只酒囊,用那种深沉可怜的目光看过来,祁寒竟突然有些心慌了。
那一瞬间,他仿佛从吕布身上,看到了自己注视赵云的那种眼神……
慌忙停住思绪,权当那一瞬是幻觉,祁寒接过了酒囊,拔开塞子,不去看吕布。
吕布看了一眼天色:“下过雪了,有些冷。你穿得单薄,走,同我去灶间温了喝些。”
祁寒唔了一声,点点头,神思不属道:“是。喝口热酒,好暖身子。”
吕布深深看了他一眼,既而哈哈一笑,领了他,大步向前走去。
祁寒跟在后头,脚下虚浮地走着,本就发着烧,望着吕布的背影,脑袋里更是一片混乱。
……
灶间不透风,火膛熊熊燃着红色的焰光,十分温暖。
两个仆婢见二人走了进来,慌忙低下头见了礼,走避开去。
错身的时候,吕布有意无意地站在衣衫凌乱的祁寒跟前,将他遮得严实,不至教人看了去。
两人在火膛前喝得几口温酒,又说了几句闲话,祁寒肚中渐暖,脸色回转,似是好看了些,却仍觉摇摇欲坠。他单手撑扶在灶台上,微眯着眼,看着笑得爽朗的吕布,似被他感染,也跟着笑了一笑。
吕布见他展颜,却蓦地垂下眼去,俊毅的脸庞笼上了几点阴影。
等再抬起头,脸上已是毫无笑意,眸映火光,几分冷肃。
祁寒的笑声戛然而止,怔怔往后退了一步。
吕布随着他踏上前来,双手一寸寸攀上他的肩膀,迫使祁寒与他直视。沉声道:“祁寒,奉先有话同你说……”
喑哑的声音里,几许无奈和难过,祁寒听出来了,只觉头皮发麻,想要遁地而逃。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
“奉先。你先听我说。”祁寒咬牙打断了他。
吕布一怔,眼睛遽然放大了些,盯着他一瞬不移。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极为酸涩难言的感觉。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与之前坐在雪中独自落寞煎熬,又深为不同。
这感觉又仿佛是一种预感,预感若是放任祁寒说下去,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把心里的话,告诉祁寒了。
那么,这一辈子,他都不可能真正拥有这个人……
“先听我说!”
吕布急得声音发颤。
谁知祁寒却拍上他扣在自己肩膀的手,粲然一笑:“奉先,祁寒这一生,只恋慕赵子龙一人。身心皆属他一人所有。”
吕布猛地倒退了一步。松开了他。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祁寒那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上,清眸澈珠,温情似海,那一抹俊美绝伦的笑。
从初见他,及至此刻,这是祁寒笑得最美的一次。
吕布惶惑地睁大眼,飞快咽了口唾沫,欲强迫自己说完想说的话:“祁寒,今日之事,我权作不知……我亦会遣散妻妾……”
祁寒却狠下心来,强忍下对吕布的心疼,沉声而笃定道,“祁寒在此立誓,这一生,我与吕氏奉先,将会是亲于血水的异姓兄弟。若有来世,再报深恩。兄长,请祝愿我与子龙罢。”
吕布“啊”的一声大喝,将酒囊往地上狠狠一掼,美酒激溅而出,落在二人脚边。他气得全身发抖,奋起一掌将灶台边角劈了下来。
吕布不知道自己在气恨些什么,只是猛地背过身去,不言不语。
寂静的灶间里,祁寒默默望着吕布高大的背影,见他岿巍如山的背影,显得那么萧瑟落寞,弓着背,一动不动的,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兄长。”
祁寒沙哑的嗓音响起,“我要回去了。”
吕布背对他,垂头握着拳,还是不动。
祁寒语声一顿,“我去寻仓官拿些火炭。你……天色晚了,明日还要备战,早些回去歇着罢。”
话落,他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赵云还发着烧,待将他的房间煨热了,自己还得去寻孔莲。
祁寒脑中已是一片混沌,全身泛着疼,委实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安慰吕布。
何况,他以为,吕布现在最需要的,是自己静下来想清楚一切。正是他该回避的时候。
祁寒见吕布闷声不答,便径自离开。
刚摇摇晃晃走到门口,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右腕。
吕布马上就放开了他的手,沉沉的声音在后头响起,辨不出喜怒:“你衣衫不整又单薄,外头太冷。在此等候,为兄去拿。”
说着虎步越过祁寒,走至槛外。脚步却蓦地一顿,背对着祁寒道,“既是你所愿,我便祝福你们。但若将来赵子龙对你不好,便是千里之外,我也要取他性命。”
话落,吕布身上带起一阵风,头也不回地去了。
祁寒望向他孤桀峥嵘的背影,一时恍然出神。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头戴紫金冠,威风赫赫立在坡上,无人可挡的雄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