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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面色铁青,昂首嘴硬道:“是又如何?”
祁寒笑笑:“不如何。昨日中山、河间的书信皆已发走,只那方城张龙之信……”他拖声一顿,故作遗憾,朝张燕摇首,“我正巧扣了一日未发。”
张燕眉头抽了抽,继而狠狠瞪他。
“方城离我管治太近,此人流窜至此又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我焉能不管?三日前他强抢良妇被善绅刘庄主之子拦下,便即怀恨在心,当夜率领贼众,残杀刘家庄上下老小一家,恶行令人发指。哎,此人风评实在太差,鄙人又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一不小心便利用了职务之便,扣下了他的密函。要是因此殆误了飞燕将军的军机,那可要说一声抱歉啦!”
张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淆乱视听!”
祁寒摇头道:“大将军不信,可遣一心腹之人自宿处执我印信前往查证。至于在下相帮北新城一事,实属误会。只因子龙在公孙瓒麾下我才临时助阵,实为权宜之计。而今赵子龙将与刘使君南下,我本来明日便要归田的。倘若张大将军担心祁寒听了许多机密不妥,我自愿暂扣你等军中,待此间事毕,再行离开,如此可好?”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将黑山与公孙瓒的仇隙同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张牛角听了祁寒说辞,早已信了大半,再看一眼地上咬牙切齿面如土灰的张燕,又信了三分。一缕月光透出云层,照在少年坦荡清绝的面容之上,他浑身上下一股凛然不屈的神气,令人莫名心折信服。
月亮从彤云中探出头来,却是雷电过境风雨来袭的前兆。河风动处,头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雨丝绵密如织,寒意岑岑,侵人肌体。
“义父,此人胡言乱语,妄图藉此脱身,切莫中了他的奸……”
“够了!”
张燕话音未落,张牛角一声喝断,抬起手,眼中尽是不耐。
地上屈跪的青年红巾著泥,雨水将他一身狂肆的红衣打湿染成一片暗沉,看上去颓丧狼狈,早失去了往日跋扈张扬的气势。张牛角心头掠过从前种种,那时初初长成的茁壮少年不过才十五岁,孑然投身自己麾下,以义父义子之名互相扶持,经过不少患难磨砺。可后来呢?利益分割之下,权欲渐渐蒙蔽了彼此的眼睛。懵懂少年早已变成操控权柄精明威重的将军。近年来,分庭抗礼之事,多不胜数,自己只作未闻。反正也没有子嗣,将来黑山军权,始终是要传给这燕儿的。
但张牛角的逆鳞,便是不允许忤逆和背叛。
即便背叛者是自己的义子。
这一回他们集结教众各部,便是为了应合袁绍之力,夹击公孙瓒。事成之后,鄚县与雁门郡划归黑山军辖制。孰料就在这节骨眼上,竟被祁寒爆出如此叛逆之事,怎能让张牛角不惊不怒?
数万黑山军的性命,被玩弄鼓掌之间,拿去跟公孙瓒做了交易?对方到底予了他什么好处,竟然敢背叛自己,与之暗中勾结?莫非这好处便是让张燕杀了自己,夺取黑山军大权?
张牛角越想脸色越黑,整个人仿佛笼上一层寒气,拳头握得咯吱作响,看向张燕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祁寒好整以暇地看着张牛角眼神变换,看向张燕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危险,最终转为一片杀机。唇角一抹释然的微笑渐渐绽开。
其实,张燕投靠公孙瓒之事,还不定是真心或假意,他甚至可能是在骗惑公孙瓒的信任,或透露些真假参半的情报,待时机到了便要从中取利的。但即便张燕全无私心,是假意投诚,或暗中协助黑山军大计,那张牛角会信他吗?上位者的心永远是惴惴的,他们的位置太高太岌岌可危,任何人都可能生起觊觎之意,这便是张牛角的死穴。张燕自作主张事先未曾知会此事,就算张牛角心中仍有所怀疑,也不敢拿自己的权位和性命开玩笑。便是错杀,他也不会放过张燕的!
祁寒便是拿住了这种心理,肆意发挥,浑然无畏。
“燕儿,你太令我失望了!上次截得你部下陈况与田楷书信,险些令渔阳之事败露,害死我万余兄弟。当日你指他为细作私下斩了,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张牛角口中还唤一声“燕儿”,眼底的霜雪却凝得厚重。高凸的左右额头同时跳动了一下,那是杀人前的征兆。
张燕抬眸看向他,眼神闪动。
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辩白,义父都已经不会相信了。更何况,他暗通公孙瓒乃是事实,再说下去,也只会越描越黑,加速死期。只是没想到,这个祁寒竟然这么厉害……厉害到超乎了他的想象。
原来此子如此诡异。
怪不得,怪不得连那人都会被他所惑,对他如此不同……
张燕想到了些什么,眼神渐渐灰颓下去。他撩起眼皮瞥了一眼上方的祁寒,见对方正悠然游然,看大戏一般面色如常,早已脱出了这场生死之外。张燕心血狂沸,一口气险些舒不出来,脑中“轰”的一下似是崩断了理性,眼神竟骤然凌厉起来,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义父你听信这贼子之言错冤燕儿,即便杀了我,我亦是无法辩驳了!”话音未落,他猛一扭头,朝着人群某处大喝一声:“浮云,你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与兄弟们一见!”
祁寒心头莫名一跳。
他当然知道浮云乃是黑山军一部首领,适才迟到四部,张白骑乃是第三部,所剩的一部,大约就是这浮云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瞥到张燕目光所觑之地,正是他之前眺望的方向时,竟是心神悸动,有种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祁寒眉头微拧,眼睛紧紧盯着那处,心脏突然跳乱了几分。
浮云,浮云。
难道……
众人都随着张燕看向那处,人流耸动,渐渐分成两道开出一条道路来。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当先走出,神情有些萎靡。他短小精悍,满目红丝,一撮山羊胡髭向左结成短辫,脖里缠了一条土黄色巾帕,俨然是个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