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低的啜泣声随着屋外渐小的雨势也渐渐回归平静。
不多时，一轮明月从乌云中探出头，这忽如其来的入夜雨像它来时那样走的也相当突然。
几缕月光透过斑驳的门窗，照射进荒废的破庙，其中有一缕正好投在已睡熟的婴儿脸上。
娇小的面容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精细，只是看着就令人心旷神怡。
秦碧澜看着看着，嘴角蓦然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周嬷，这孩子就叫‘红月’怎么样？她既是在这满月里降生，理应名里该挂个‘月’字。”
周嬷也在一旁静静看着，听到问话便不假思索的回了句：“这名原该老爷照着族谱起，夫人起的只能算是乳名。”
很久没得到夫人的回话，周嬷疑惑的抬起头，却见自家夫人怔怔的盯着窗外，双眼无神。这才想到，这孩子自是见不得光的，就算她和夫人能接受，却不能指望旁人也能一同接受。只怕这是个没有爹的孩子了！
“夫人还打算回去吗？回去的话，只怕红月小姐是留不住的。”周嬷敲了敲发麻的双腿，起身将稍远的几块木柴丢进火堆里，又将几件已经烘干的衣服盖到夫人和小婴儿的身上。
“回去？是要回去的，只是红月不能带着回去。”秦碧澜拢了拢婴儿身上的衣服，目光如水般柔软，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时，周嬷还不能理解自家夫人话里的意思，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这个做了半辈子的老嬷嬷也惊诧于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竟然可以做到那种地步，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守护好这对苦命母女的决心。
***
天才刚亮，秦碧澜便带着女儿和周嬷两人匆匆上路。等到赶到家门口的时候，秦碧澜的身体已经虚弱到光是站着都很勉强。
红月是个十分安静的婴儿，就算饿肚子也不会哭闹，所以秦碧澜很放心的将她安放在一家离府邸不远的客栈里。
回到府上的秦碧澜像是忽然变了个人，先是哭闹了一宿，吵着对不起老爷、对不起祖上列祖列宗，失了老爷的骨肉，让祖上少了一苗香火。然后绝食三天，要求老爷休了她这个失了妇德的妾室，准许出家为尼。
等到这府上的当家男主人见到这个无法无天的妾室时，秦碧澜已经奄奄一息，憔悴的不成人形，更别提那人人称道的美貌。
即便是一个健康的人，如此这般折腾下去都要去了半条命，何况是一个刚刚经历过分娩的产妇。
老爷顾念当年情分，扔下一纸休书，又叫人备了些银两做其盘缠。坦言，等秦碧澜身体恢复，就准许她出府。
然而秦碧澜又怎能继续留下，这几天为了拿到休书，她让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断了奶，凭借着周嬷偷偷送去的米汤过活。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的闺女先她而去。
谢绝了老爷的好意，秦碧澜带着行李和大夫抓的药材，在周嬷的搀扶下步履阑珊的离开了自己的夫家，从此断绝了一切联系。
这一走就是四年。
***
四年后。
洛城青山尼姑庵。
时至初春，正是桃花朵朵开的季节。
从尼姑庵的后山向深处眺望，漫山遍野的桃树已经被粉色的花瓣淹没，微风拂过，满目桃花飘零。
在粉色的花雨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抬头望着头顶的花苞出神。简单的发髻，洗得发白的布衣，破旧的草鞋，却有一张出尘的小脸。
这张小脸虽怎么看都不超过四岁，但已初见倾城之色。
如此卓然的面孔已是罕见，而更加罕见的是，她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比桃花还要艳丽，比夕阳还要纯粹，比琉璃还要剔透，一双红似血的眼睛。
她，就是四年前满月里破庙中出生的红月。
“哎，果然今天也没什么事做。”红月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找到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望着漫山遍野的桃花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一言一行，绝非是一个四岁的孩童所能表现的出来。放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这确实是绝无可能的，但偏偏放在红月的身上，又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认真算起红月的心理年龄，红月今年已是二十芳华。
这是红月再世为人的第四年，事实上，她自己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两年多。关于前世的记忆尚还模糊，只记得自己是上吊死的，生活的环境也与这里完全不同，无论是言行还是穿着都千差万别。
自从想起了前世的死因，红月就揣摩着自己这对红眼珠会不会是因为前世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老天爷特意惩罚她来着，让她永远记得这是她活的第二次。
不知是不是因为死过一次的原因，红月从生下来开始，就很少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从没有哭过，也没有很放肆的大笑过，遇到什么事情都跟她的美人母亲一样表现的淡淡的。
对，她还有一个美人母亲，虽然周嬷说美人母亲以前更美，但在她漫长的记忆里，她还从没见过比她这位美人母亲更美的人。
每当她这么情不自禁的发表完意见后，她的美人母亲都会敲着她的脑门，用着细细软软的江南女子特有的口音笑话她：“什么‘漫长的记忆’，你这小人精才多大点？更何况，等你长大后，只怕没人敢在你面前称美。”
关于美人母亲的这句话，她只能认同一半。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虽然她也承认今世的这幅皮囊十分完美，不过才刚满四岁，就已经出落得像个小仙女，但谁能保证这容貌就一定是天下无双呢？
说不准哪天冒出来一个妖孽男，就把她给比了下去。
“‘妖孽男’是什么？”
周嬷总是会及时的对她的新鲜词语表现出人类应有的求知欲，可这让她怎么解释呢？难道要告诉周嬷，这些词语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至于到底属于哪个世界，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你这小人精，整天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语，真不知道是谁教你的。”
美人母亲虽然也会紧跟着批斗两句，但其实这个聪明的母亲应该比谁都清楚，在这小小的尼姑庵里，除了几个年长的师太，她压根接触不到任何人。
而那几位古板的师太，除了会教她念经，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当然这得除去惠仁师太。
惠仁师太是美人母亲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惠仁师太当初摈弃世俗的眼光，坚持收留她们，她和她的美人母亲，还有周嬷，都得冻死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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