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升不会降。定州在变,这天下,也将会变。”赵子义定定地看着伊浩月,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伊浩月深深地向他看去,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而此时的赵子义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护卫,皇家高级明卫,在宫里浸染数年的气势与本色全都散出来。
伊浩月震惊地看着,那个人在他心里也越高深莫测起来。
此时身在灵华寺的上善珑,并不知道有人大清早的去找过他,更不知道他的护卫跟对方说了些什么。他昨晚吹奏一夜的笛,天明时分,突然想外出走走。而无论他的性格还是外貌,都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出现,所以就来到了定州唯一的寺庙灵华寺。
上善珑正与灵华寺的住持闲归大师对弈,闲归大师是位得道的方外之人,在定州很受人敬仰,也是定州少数几个知道上善珑真实身份的人之一。
上善珑徐徐落子,表情平静柔和。
闲归大师眼眸微敛,似要睡着一般,双手拢在袖中,视线在棋盘上停留片刻,没有捏起棋去。
室内宁静异常,上善珑久候不见闲归落子,抬起眼向他看去,略带不解地唤道:“大师”
闲归稍稍睁眼,如刚醒过来一样,语气有着一种点尘不惊的超脱味儿,“公子三年后初莅敝寺,今日对弈之局依旧,公子的心却似与往日不同。”
上善珑淡淡一笑,神色平静得很,“以为掩饰得很好,并不露痕迹,不想依旧逃不过大师的眼睛。”
“肉眼所见,俱为表象,唯心眼视之,方得真实。公子心有挂碍,形之诸相。贫僧见公子执棋较昔日停留稍长,故有此猜测。”
上善珑敛去笑容,将手上棋子放入棋盒中,认真看向闲归问道:“大师既说肉眼见之乃虚幻表象,又何以从之执棋时间长短知心中所想”
闲归慢慢向他看去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笑容,“一切即一,皆同无性;一即一切,因果历然。见诸相非相,不执着于所见之相,乃得之。”
上善珑微微蹙眉,现出些许困惑,“大师乃得道之人,我等凡夫俗子遍历红尘,所见种种繁杂,有些事哪怕与本心相背也需去做,到头来,何该执着,执着的又是什么,只怕早已分不清了。”
闲归垂眼默然,末了淡淡向上善珑看去一眼,缓缓问道:“若有一座金狮放在公子面前,公子眼中见到的,是金,还是狮”
上善珑默默想了片刻,语声略为迟:“金无自性,随工巧匠缘,金在狮中,狮亦有金。”声音渐低,最后对着闲归微摇头,“驽钝,无法回答大师的问题。”
闲归眼中含笑,抽出手捋着颔下白须,点头笑道:“公子乃贫僧所见最具慧根之人,况有此一言,公子可谓知之甚矣。”
上善珑微带不解地看着他,闲归淡然一笑,“见狮子与金,二相俱尽,烦恼不生。好丑现前,心安如海,妄想都尽,无诸逼迫。出缠离障,永舍苦源,名入涅。公子眼中无金亦无金狮,可见心中早已如明镜,何需贫僧再多言。”闲归说完,拿起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上善珑微微皱眉,望着那一枚刚落下的棋子久久不语,沉默过后,终于再抓起一枚棋子毫不停顿地下了一着。
闲归含笑点头,“看来公子已自破缠障,决心下定,不会再有所困扰了。”
上善珑淡然一笑,那笑看不出苦涩之意,却也无解脱之意,“决心早下,这世上能下定决心去做的事,却也不是没有困扰的。”
闲归微微一愣,不知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上善珑一笑之后,再无言语。手执黑棋,只专注地看着盘上棋局。
闲归微愣之后也跟着淡然一笑,这位王爷本非常人,就是以他的修为也不能看透其内心如何,方才一番言语,其实多是平常对一般布施的讲说罢了。
二人行不数子,有一小僧入门来报,“住持,外面有一位叫文离的施主说要见这位施主。”
上善珑眉毛微扬,文离文家的二公子,此人怎会找到这里来
闲归闻言让小僧将人请入,转对上善珑说道:“公子,今日之局至此已矣,该是离去之时了。”
上善珑微一点头,也不多说,起身告辞。
第七十五章奔赴边远兴一城
善珑出了禅房来到客厅,便看到了负手背对着他。\\虽然厅里其实有两个人:白衣之人安坐于椅,黑衫男子负手而立。
他从未见过文家那位据说经商之才直追当年的文省三的文离,可是今日乍然见了,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甚至,他其实还没见到文离的正面。
在上善珑出现之时,慕容名已经从椅上站起了身,目光瞬也不瞬地向他看来,而文离也在此时转身,这三人初次相见,眼里心里都有着一丝赞赏。尤其文离和慕容名两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激动的。
“天齐公子。”文离向前几步,对着上善珑认真地行了一礼。他行商几年足迹遍及南北,对这位天齐公子的名字可说是如雷贯耳,今始得见,却与想像当中有些不同,尤其不曾想到闻名江湖的天齐公子,竟如此年轻且俊美。
上善珑淡淡看了看他,向他旁边的慕容名看去一眼,“文离,慕容名,你们找我何事”
慕容名脸上带笑,心里却忍不住一阵阵惊异,上善珑能一眼叫出他的名字,文离真的找到了天齐公子所在,两都一样令他吃惊。他记得文离也是第一次来定州,何以竟比他四大家更消息灵通,找到这个他们家族一直想拉拢亲近的人呢
文离拱手致歉,“冒昧前来打扰,请公子见谅,只是文某确有要事与公子相商。”他执礼甚恭,丝毫不以上善珑年纪比他小而有觉得不自在。毕竟,人家的名头摆在那儿呢。
上善珑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实则心里已经想到文离的来意了,连他背后的目的也清楚一二。
“我是要跟公子谈笔交易。”文离直起身来,方才的温文尔雅倏忽不见,眼神灼灼地看着上善珑,声音里带着强大地自信,“我乃一名商人,而公子在定州似乎有不少产业。据我所知,公子将定州的一切都交给了一个叫伊浩月的人打理可是,好好的一份产业,却叫他给败坏了”
慕容名听得一惊,错愕地向文离看去,慕容家在定州也有势力,而据他们传回本家的消息,那外号叫伊书生的商人可是手段了得,与匡衡硬抗数年,手下的生意也打理地很好。爹曾经称其有商才怎么现在文离却将他批得一文不值,纵是要争取这天齐公子的援手,也不可如此诋毁吧。因此,他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忧虑。
上善珑听后与慕容名想法完全不同。他看着一脸坚毅地文离。眼中闪过一抹情绪。默然片刻。淡淡开口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文离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如钉子一颗一颗钉在板上一样。“换我来做。我会做得十倍百倍优于他。”文离不管慕容名在一旁着急使眼色。目光扫视一圈。踱开几步。傲然道。“我看过这城里几处主要地市街与坊居。定州城是人员居住最复杂地一个城市。三国地人都有。甚至棘罗人与南般夷人也会在此出现。如此枢纽要地。却以走私盛行。市集上既无北获良马。亦无癸丘黍麦细粮。更不用说南般人炼制地轻甲弯刀。开市本为互通有无。然而现在却成了走私商牟取暴利地途径。定州财富虽多。城民生活却不见得比京城百姓地好。富多为外乡之人。有银也是流出定州。所谓地遍地白银。其实只不过是虚富而已。伊浩月等定州本土商人。被这虚夸表相所欺。自以为天下财富尽在此。所做之事其实是为他人做嫁衣。多少人来了之后赚个盆满钵满然后不是衣锦返乡。有多少人是愿意留在这边远之地长此下去。定州永远只是一座边城”
文离蓦然一顿。
目光灼灼地盯着上善珑。一字一句道:“我虽然不。但我想你绝对不是把这定州利用一番。待其山穷水尽之时便弃之不用你地想法。绝对不是如此。”
上善珑静待他说完。目光不由幽深了几分。再看慕容名。看着文离地眼神简单是有些呆滞了。
文离先前那番话说出来时。他只不过以为文离年少气盛。不惜夸下海口也要争取他天齐公子帮助。可后来他洋洋洒洒一通话下来。居然已是不局限于定州。竟然是跳到了一个他想也想不到地广度去了天下
遥想青越立国之初,曾有位大商人富甲天下,以其财力助尊一帝扫平障碍,开朝立国,甚至有人说那名大商人曾与尊一帝对半筑城堰都的城墙有一半是那名大商人出资修建。
这些传说中地事本不足为信,可今日他却在侃侃而谈地文离身上,似乎看到了那名开国大商人的影子。
上善珑默然望他片刻,将视线放至别处,淡然说道:“你说地很对,但既然连定州本土商人也做不到的事,我凭什么信你能做到”
文离望着他,只轻声说了一句:“因为我是文离。”
因为我是文离。这一句话落入在场二人耳中,令他们俱为一震,上善珑慢慢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异常认真地看着文离,“耕田之利亦有十倍,珠玉之赢甚而百倍,开市通商兴一城,所得利虽无法计数,其风险也非常人能承担。既然你现在的成就已少有人及,又何必再如此以身犯险”
文离微微一笑,神情中带着几分自豪与暖意,“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了。我既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那么更加不可能允许自己失败。”
“我明白,只是不认为你要做到如此地步而已。你方才所说确是我心中所虑,然而定州几百年的荒乱下来,想要改变非一朝一夕之功,就算你能耐大,要做到,恐怕也会很辛苦。”
文离依旧是无谓地一笑,“我多年行商,自然深知其中艰辛,可是”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外面的天空,语声低了下来,“总不能让她一人承担,我们这些做哥哥地,总该做些什么才是。”
上善珑深深看他一眼,那一眼流露出的感情有些复杂,最后他终是一点头淡然道:“好。”
然后取出一枚玉佩交到文离手中道:“你拿着这个去找商会地人,他们自然会配合你。”说着淡淡看他一眼,“我能做的只有许你些权限,可以走到哪一步,一切就看自己。”
文离微笑接过,道:“多谢。”
“另外,我需要你做地会有人告诉于你,若有疑问,当场提出便是。”
“好,我知道了。”
上善珑最后看他一眼,最后加了一句:“我建议你去找一个人,她叫飘香。”
文离眉毛一扬,颇有些讶然地看向他。上善珑却不再多做解释,似乎打算要走的样子。
一直静静听他二人谈话地慕容名,此时见他要走忙上前了几步,以比文离刚才更谦恭的态度向着上善珑深深一揖,道:“还请公子多留片刻,慕容名有事请教。”
上善珑脚步微顿,看他一眼淡然道:“你回去告诉慕容庭,我不会插手四大家的事,所以你也不必刻意来找我。”
他这样轻描淡写一句话说完,潇洒地不挥衣袖走了,留下怔然不语,笑容苦涩的慕容名以及一脸沉思的文离。
第七十六章为达目的出奇招
出灵华寺后,文离与慕容名一路无语。\\他们与上善后脚出寺,然而那神龙见不见尾的天齐公子早已没了踪影。
两人想着各自的事情,直走了好一段路后,慕容名自嘲一笑,道:“你我二人同时来见天齐公子,他对你我所求之事一清二楚,而最后你的请求得到满足,我却”再无奈一笑,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自然不是忌妒文离有求必应,而是对自己要求上善珑的事有些不能释怀或说是对慕容家求上善珑的事不能释怀。
文离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与慕容名约为兄弟,虽有些随意轻率,然而多日相处下来,两人也是难得的投契,确是有了些真感情。见慕容名有些消沉,皱眉想了想,说道:“慕容大哥不必介怀,公子在江湖上是神人一般的存在,而今日所见证实,传言确是未夸大。公子所虑之事皆非同一般,我想他现在也是有要事在身,无暇顾及其他。”
慕容名听后冲他笑了笑,语气放轻松不少,“你倒也不必安慰我,本来我认为并不一定会遇上那天齐公子,这次托你的福,居然让我见到了传闻中的天齐公子,虽然我没有将父亲的话带到,可是他心里知道的不是那就相当于我已经告诉他了。既然如此,我对父亲也有个交待,没什么可失望的。”
文离觑了眼他的神色,看着还算自然,心里也轻松不少,“慕容大哥能如此想再好不过,大哥是洒脱之人,本不该为了那些事而烦扰。”
慕容名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抬头望着天际的白云,轻轻一叹说道:“洒脱四大家族百年积弊,各自问题重重,别人都羡慕我们家大势大,出生富贵之家,可谁又知身在其中的无奈。我从小不爱习武,喜欢读书,可是慕容家祖训,家族弟子不得入朝为官,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一人一剑游遍大好河山可是,我终究是慕容家地人。”慕容名再深深一叹,眼底浮起几许萧索。
文离听后沉默不语,他虽不是武林中人,对江湖事却非常了解,否则也不会找到江湖的一大传奇天齐公子的所在。
四大家族传承数百年之久,其家族庞大导致内部争斗不休,对外则为了争第一的名头,彼此攻伐各尽所能,不仅家族宗主心力交瘁,也有许多家族弟子因为看不惯或其他原因而纷纷离家。这慕容名是其中一个,三年前离家后几乎走遍青越每一寸土地,活得倒也逍遥自在。另外一个同辈中较出名的,则是西门家的长孙,西门放。听说一年前其在家族内部地比武中输给了自己的亲弟弟,从而被剥夺宗主继承权,心灰意懒之下亦离家出走,从此下落不明。
慕容名收拾心情,转而向文离说道:“不要再说我了,你地事听起来似乎很麻烦,毕竟你是孤身一人在此我慕容家在此也有些影响力,不若我去找找他们”
文离对他感激地笑笑。摇头道:“多谢慕容大哥。这毕竟是我自己地事。也就不劳烦慕容家地人了。何况”文离神秘一笑。“你怎么肯定我在定州是孤身一人”
慕容名微感讶异。不解问道:“难道你是要去找你那位小五妹妹”
文离轻笑摇头。目光注视前方。“我们商人。只要有利。随时都可成为朋友。我自信能看透天下商人间利益地本质有此资本。何愁无人可供驱遣。”
那一刻地文离。再次让武功强他数倍地慕容名。生出无比强大地感觉他地这位文贤弟到底是什么人。普通地商人怎会有如此气势
“现在既然天齐公子地玉佩已经拿到手。你现在就要去见他们那个所谓地同盟会吗”过了片刻慕容名向文离问道。
“不。现在还不必着急。”文离眼神沉稳。语气平静。“在此之前。我要见一个人。”眼睛微微眯起。一抹精光闪过。
慕容名眼神微凝,旋即笑了笑,想着他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就陪文离一起去好了。
飘香坐在椅子上,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事情还未成功,这些人就已经开始计划事后的利益分配了,甚至,连正在讨论地事也丢弃一边。
庄笙等人也跟了来,毕竟打垮匡衡后对于他们寻回霹雳珠一事也大有帮助,只是见眼前这些人吵吵嚷嚷个没停,只怕就要等那匡衡自己老死了。他看得皱眉,宫如暖也连连叹气。
忽然一声,“够了。”声音不大,好歹让满场的声音小了下来。
众人闻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伊浩月,从刚才讨论时起,伊浩月一直脸色阴沉地坐在角落边,一句话也不说,在场大都数人对他都有些顾忌,可后来看他似乎打算就坐那儿霉不动了,那份顾忌才慢慢消磨掉。现在他一出声,顿时就让好些人闭上了嘴。
既然是好些人,那么就还有另外一些人不会因忌惮他而闭嘴,一名瘦瘦地老头阴阳怪气地看着他说道:“怎么,伊书生你终于还是坐不住了,怕我们这些人将匡家的财产全分了去”
伊浩月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冷漠地看他一眼,口气也是冷得可以,“邱视沙,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你不要再来惹我。”
邱视沙先是一愣,既而怒上心头,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伊浩月地鼻子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大爷。老子出来混时,你小子还在娘胎里呢。”
伊浩月乜斜着眼看他,口里毫不客气地道:“是啊,所以现在我
,你不是就该滚回去了或躺到棺材里去。
邱视沙一张老脸登时便被气得通红,指着伊浩月的手抖啊抖,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伊浩月却不再看他,向其他人扫去一眼,脸色肃穆,口气阴沉道:“照你们这样地闹法,这小小一件事还要拖多久公子把定州托付给我们,我们就是这样回报公子的吗整日争论不休,让整个定州陷入乱局当中”
伊浩月说到最后一句猛然一喝,让众人脸色都有些青,倒不是说他姓伊的有多大威慑力,而是那公子两字,知道其中意义地在场之人,没有谁会对那个人生出一丝不敬来,连正要拉开架势跟伊浩月大骂的邱视沙也偃了旗,息了鼓,露出一脸悻悻然的表情。
这厅里终于恢复了宁静,刚才是闹腾得厉害,可是此时又静得过了头,人人作出一副低头苦思样,就是不说话。
飘香向四周扫视一眼,眉头皱起,知道靠这些人是徒劳的,什么决定也下不了,到最后什么事也做不成。咳嗽一声,开口说道:“我不管你们最后想分到什么样的利益,我只知道,这些东西一日在匡衡手上,你们就一日也别想得到任何东西。”
那些人全都抬起了头向她看去,有人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