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她这次的误打误撞，看来并非是一件坏事。可惜的是此刻身上没有占风铎，没办法及时处理。
联系林沐华？他们来台湾后就新换了sim卡，自己根本没来得及记号码。当务之急还是得通过网络找到他。
“姐姐，”这时糖糖扯了扯她的袖子：“我得回家啦。阿宗哥哥跟我约好，四点前得回家的！”
“哦……那，再见？”
小公主这下可不乐意了，嘟起小嘴巴：“你不怕我半路丢了吗？”
“不会吧？”宁栀心想，你的地盘你还能丢，那我岂不是得被拖到海里去喂鱼？
“难说哦！姐姐姐姐，你有车吗？”真是榆木脑袋，她只好再次给出提示，充满期待地提问道。
宁栀实话实说：“没有。”
糖糖：“……”不知是否是她的幻觉，宁栀竟然瞅到这小丫头片子剜了个大大的卫生球。
最终还是慈善家腱子肉慷慨献出了他的摩托。自己留着用的东西果然好，宁栀过了一把足瘾。她们沿着山路逆行，没过多久就开回了温泉山庄。
“到家啦！”糖糖丢下宁栀，率先冲进了房间，却没听到她意想之中的欢迎声，传入耳中的只有电视机里浮夸的笑声。“咦，阿宗怎么不在呀？”她想了想，提脚往楼上走去。
彼时楼上的阿宗打了几次老板的大陆手机都没打通，迫不得已只好放下电话。他仍旧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小声嘟嚷了一句：“奇怪哦，从来没听阿伯说过他们家在大陆还有亲戚。”
“我们两家是从曾祖父那辈失联的，很多年不见了。”柊裴一只手里正转着笔，带着点疏离冷漠，这么向他解释道。
“这样哦，那你曾祖父跟阿伯的爸爸是战友？”阿宗大胆做了个猜测。
他点点头：“是的。扛把子的交情。”
这个阿宗就听不大懂了，只能不断爬耳搔腮，神情略带迷惑。
“阿宗阿宗！我回来啦！”正当此刻，糖糖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她没料到房里还站着一个陌生人，不禁放慢脚步，好奇出声：“咦，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宁栀紧跟着走了进来，与柊裴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她愣了一秒，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出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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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错综复杂的迷宫里行走，重复的是相同的步伐，相同的路线，不知不觉中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口。一路上被树枝绊倒，被荆棘刺痛，好不容易终于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地爬出这个迷宫，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下一个迷宫之中，等待他的是新一轮征途，远远望不见尽头。
“原来，这也不是‘休止’啊。”他苦笑道。
“但是，我的命运不会再次交给别人主宰。”这样说着，他重新回到上一个迷宫里，与出口背道而驰，毅然决然奔入另一个分岔路口。
慢慢地，前方出现一丝光亮，宛如黑夜港湾上照明的灯塔，在雾色之中朦胧浮现。
于是陈南悟奋力向灯光跑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场景。
他讶然：“这里……还是岛上？”
难道自己还活着？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耳畔传来不知名的小调，旋律柔婉，美妙动听。
陈南悟转头，这才发现唱歌的是自己年幼的小曾孙女。
“糖糖？”他尝试着唤了一声。
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骤然停下。“太公！”女孩既兴奋又惊奇，朝他跑了过来。“太公太公，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刚刚来的时候都没见到呀？太公你知道吗，爸爸和爷爷都说你死了！他们告诉糖糖，死就是再也看不到一个人的意思，可是糖糖不想一直见不到太公，糖糖还有好多好多游戏想跟太公一起玩呢——”
稚嫩的嗓门发出长长一串连珠炮，陈南悟插不上嘴，便想伸手将她额头上的汗珠轻轻擦拭干净。
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终于安静了下来，依偎着他撒娇道：“太公，你还没告诉糖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他想了想，回答道：“因为太公放心不下糖糖啊。太公还想给糖糖做好吃的，陪糖糖玩游戏，给糖糖讲故事呢。”
“真的吗？那太公会做可乐鸡翅吗？糖糖最喜欢吃这个了！”
“会呀。”他的眼里尽是宠溺。孩子就像是捧在手心的蜜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一不注意就化了。对了，这就是所谓的“牵挂”吧？正因为心中还有牵挂，惦记着亲情，惦记着家庭，惦记着糖糖，他才没有办法成佛吧？他忽地忆起以前读过的某位法师的书，书里提到过，所谓的成佛，就是向上，最后都向善，成佛不是一句空话，佛者，觉也，觉悟的人。觉悟的意思，只要你的存在，给人带来各种各样的快乐。
他如梦初醒，原来走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成佛的觉悟。
留恋的东西太多了。
“糖糖，台风要来了，你该抓紧时间回家了。”他望着昏沉的天色，摸摸她尖尖的后脑勺。
“太公不跟我一起回吗？”
“不了。”他摇头：“太公不怕台风。”
“我知道了，太公是要留在这里保护大家，跟台风战斗，把台风打跑对不对？”孩子的语气里满怀天真与无邪。
他忍俊不禁：“是啊。”
“哇，太公真厉害！”她从石头上跳下来，如同大力水手般弯起自己纤细的胳膊：“糖糖以后也要做跟太公一样棒的大英雄！”
英雄？于他而言是十分久远的称呼了，这样的词汇属于自己吗？也许过往的荣耀与光辉足以证明这两个字的合理性，可是所谓的真相，事到如今也唯有他自己知道了吧。
他竖起小拇指，许下诺言：“那么约定好了哦。”
“嗯！”糖糖郑重地点头，也伸出自己的小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笨蛋！”
一出神一恍惚之间，幼小的背影就已经渐行渐远，徒留他年迈的身躯留在原地，内心却是无比喜悦的。曾几何时，他也盼望着与《老人与海》里的那位老渔夫一样，即使白发苍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新的伤疤，仍旧可以骄傲地举起鱼叉。尽管身上的伤疤像无鱼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般古老，唯独那双眼睛，还是愉快而不肯认输的。
这样的信念早就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侵蚀了。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又或许是他决定重返迷宫的那一个瞬间，向着灯塔奔跑的那一刻，在获得“新生”的同时，他也重拾了自己理想的真谛。
这不是终止，不是结束，而是崭新的开始！陈南悟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与沸腾，那些被遗忘的不安因子，似乎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他甚至在脑海里规划好了自己的第二次人生——回一趟天津，接下来重新踏上旅途，游遍世界各地……这么想着，他察觉到脚步声由远到近，由轻缓到沉重，逐渐靠近。
“糖糖，怎么又回来了？”他笑着抬起头。
眼睛却在瞬时间瞪圆，惊愕失色。
“看来我来晚了。”
“……柊、柊裴？”生涩的二字从破碎到完整，从记忆的海洋里被拾出。陈南悟迅速捂住嘴巴，到底没能掩住那声发自肺腑的惊叫：“不……这怎么可能！”
“很意外吗？”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老实说，我可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异常激动。这么多年，走遍了全国，甚至还想办法从湄公河偷渡去柬埔寨，现在又好不容易跑来台湾，兜兜转转，最后才在这里找到了你。可惜啊，迟了一步。”
陈南悟半张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目瞪口呆的样子甚是滑稽。双腿在本能反应下如筛糠似的乱颤，不太能听使唤了。
“你看你，老得都起皮了，岁月不饶人啊。” 他拍拍他的脸，表情颇为惋惜：
“没能亲手杀了你是挺遗憾。听说你曾孙女的目标是向你看齐？那她恐怕还不了解真正的你吧。”
“你想干什么？”陈南悟顿时警惕起来，紧接着语气又软了下去：“柊裴，我求你——”
“哟，你别求我。”他摆手，表示自己承担不起：“下去亲自求河马跟猴子。”
“柊裴，”他第一次那么低声下气，“难道我现在的境遇还不够赎罪吗？我已经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但是我知道自己迟早都要下地狱的。可糖糖还是个孩子，她是无辜的，你放过我的家人好吗？算我求你了……”
“时代真是变了，你也会求人？”柊裴看上去有些怅然若失。他长吁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也别太担心，故友重逢，我还是愿意送你一程的。见到猴子跟河马，记得替我问声好。”
“柊裴！”他看清了他手上的物什，倒吸一口冷气：“你从哪里弄来糖糖的发箍的！”
“我呢，给她讲了个好玩的故事，作为回报，她就把这个送给我了。”他挥了挥粉色的发带，“不过看来你送的东西她也不是很珍惜呢。”
“什么故事？”陈南悟感觉心口像是堵着一块铅。
“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你要听吗？”他笑了：“没关系，我可以再讲一遍的。”
“柊裴！”老人颤抖着发出愤怒的低吼。他拉起衣服，树皮般干瘪的肌肤上伤痕累累，沟壑纵横。“它们的由来，我全部都记得！35年的一二九运动，37年忻口战役，44年长衡会战，52年抗美援朝，66年越南支援，79年中越自卫边境反击，85年金三角火拼……我身上总共有四个弹孔，十余道刀伤。你仔细看看它们，然后能指出来哪个是正义，哪个是罪恶的吗！”
“错的事情，会因为一个人身份地位的改变，或者再次选择，而变成对的吗？”柊裴平静地凝视着他，心中再也没有丝毫犹豫。
发箍被丢掷到对面人身上，手上的血已将其徐徐染红。
“跟你的理想一起见鬼去吧。”他笔直地伫立在那具蜷缩的身体前，声音冰冷麻木，不带任何情感。
“不——”陈南悟痛苦地抱着脑袋，扭曲成一团，口中发出绝望的呐喊。
“让你们久等了。”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眼。柊裴低声说道：
“‘如果队伍中发现叛变者，就地解决’。那么，七十六年前的任务，由我现在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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