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梵离跟着独孤静进府第一件事就是一一拜见长辈,丞相府比起其他的府邸人要少得多,祖孙三代共起来也不到十口人,老太爷专情,年轻时只娶了一妻,从乡下乔迁而来,几十年下来两人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婚后老夫人多年未育,老太爷也未曾纳妾,许是两人诚意所致,十多年后竟然老来得子,四年后又生下一女,分别是当今的丞相独孤钊和皇后独孤美。
世人重男轻女,偏偏老太爷反其道而行之,对独孤钊十分严厉,动辄打骂,久而久之独孤钊也被他养成了副刻板守礼的性子。
后来生了独孤美,那真真正正的被老太爷疼到骨子里,每日只要一下朝,第一件事不是脱下朝服,洗漱修整,而是跑去找他的心肝宝贝,弄得老太太和独孤钊嫉妒不已。
所幸,老太太与老太爷数十年的夫妻,熟知老太爷的性子,再说女儿是自己亲生的,娇美聪慧,谁能不喜欢。
独孤钊自小被老太爷荼毒长大,最不缺的就是大男子主义,对着唯一的小妹也是喜欢得紧,而且独孤美对他十分亲近,总是软糯糯的唤着“哥哥,哥哥……”这让他饱受摧残的心理大大的安慰了把,对妹妹仅有的一点妒忌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这样,独孤美被娇养了十几年,还未来得及选婿招亲,就被一道圣旨请进了宫,前几年还颇为受宠,只是后来被打入冷宫,受尽欺凌,老太爷几番斡旋,也没能将她救出来,反倒是各种不利的消息传出宫,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竟然一病不起……
再说,独孤钊成人后,老太爷左挑右选,最后给他娶了世交张翰林的嫡孙女张氏,独孤钊本就对女色不甚上心,加上张氏貌美贤惠,进门的第二年便生下了嫡子独孤晓,又四年,生下独孤美,之后便不再有孕,竟与上一代惊人的相似。
孙子辈也儿女双全,老太太欣喜非常,独孤钊对这个妻子也十分满意,便也懒得费时费力再纳妾,而且妹妹在深宫中的艰难他看进眼底,对于妻妾成群的美事打心底排斥。
张氏虽自诩贤良淑德,但是为丈夫纳妾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绝不会做,丈夫无意,夫人装傻,夫妻俩便这样相近如宾的走过来了。
两人先是去拜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这是第一次见到姜梵离,一瞧见他,不禁老泪纵横。
“过来……”她颤抖着双手,哆哆嗦嗦的唤道,“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姜梵离被她激动的神情感染,一时百感交集,此次他进府目的并不单纯,他日他想有所作为,这丞相府便是他最大的依靠,因此他有心与丞相府亲近,如今看到老夫人如此激动,只觉得自己真是龌龊。
猛然想到母后听说他要去独孤府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恐怕那时她便猜到了这结果。
她总是这样,从不阻止他做任何事,只是用那双了然中带着复杂的眼神,逼得他不得不每一步都思之又思,想之又想。
压下心底的复杂,他一步步的往上首走去,每走一步心底就是一突,他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只觉得迷茫。
自己真要这样,利用至亲之人的感情,一步步登上高位?那万人之上的高位,俯瞰众生的尊荣,真是他想要的?
半个多月前,他可以肯定的回答,“是”,可是,如今他这一瞬间的迷茫又是为何?
还未等他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双肩已被揽入一个瘦削的怀抱,“我的乖孙子……”
他浑身一僵,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自从有记忆起,母后就对他不亲近,父亲更是对他视若无睹,唯一与他亲近的便是奶娘和身边的小刀枪剑戟,哪有人像这样抱着他……
哦,也有一人,便是那日他昏倒,睡到他身边的人,他微微侧目看向一旁的独孤静,却见她潋滟着双目,微微动容。
后背传来温柔的轻拍,“这些年你受苦了……”
苍老的声音满是怜悯疼惜,甚至隐隐有些自责,“都怪我,早该去看看你……”
姜梵离放软了身体,乖乖的伏在她的胸口,感受着她不算有力的心跳,心底瞬间柔软了许多,仿佛此刻,他不是自此被放养,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儿,也不是幡然醒悟,野心勃勃,精于算计的五皇子,只是这个人的外孙,独孤府的亲眷……
“哪有,你看我长得多结实,我每天都好好吃饭睡觉,读书写字……”
说到最后,他的脸也有些发红,他的名声早就臭了,想必之前他顽劣成性,不求上进的传闻没少传出宫外。
独孤静回过神,连忙打圆场,“是啊是啊,我可以作证,我进宫后,一直是表哥在教我呢!”视线对上姜梵离,两人心有灵犀的一笑。
老夫人将两人的互动看进眼底,眼底不由泛起一丝笑意,打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好了,知道我们阿离最疼静儿了,哪像阿晓那个坏小子!”
独孤静愕然,她哪只眼睛看到姜梵离最疼她了,刚要反驳却见老夫人话锋一转,笑得春风荡漾,”静儿现在就知道帮阿离说话,哎,女大不中留咯!“说完,意味深长的对姜梵离眨眨眼睛。
姜梵离但笑不语,独孤静娇嗔一声,跺跺脚,“奶奶!”
”哎呦呦,我老太婆还没说什么,你就先害羞起来了……“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揶揄不已,“这可不像我们独孤家的女儿,想当年,你奶奶我啊……”
然后她又开始长篇大论的讲述起从前女追男的往事,每每如此,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总是度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连原本浑浊的眼睛也瞬间清亮起来。
独孤静曾听独孤晓隐晦的提过,老夫人和老太爷是他国人事,几十年前,老太太还是个落难公主,一路被人追杀,而老太爷便是那杀手头子……
当身负重伤,却同时身负重任的公主被逼无奈,破罐子破摔的对冷血无情的杀手头子实行色,诱。
结果自然是计划成功,落难公主成功的将敌人变为自己人,两人历尽艰辛,终于走到了一起,最后,公主成全杀手的痴情,卸下责任,与他一起远走他国,成就一世情缘……
而老夫人讲述的重点便是她是如何一步步的让冷心冷清的老太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讲完后,她恨铁不成钢的点点独孤静的额头,“就是你娘那古板性子,当年也敢当着长辈的面,大声说愿意嫁你父亲为妻,哪有你这般害羞!”
独孤静无语,她还真不知道这些人有这样强悍的过往,不由嘟囔一声,“我这不是年纪还小么,等我长大了……”
等我长大了,也定要姜梵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当然这样的话她不敢说,不过有了老夫人和母亲的先例,她对未来前所未有的有信心。
姜梵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了然中带着不满,老夫人浑浊的老眼一闪,结合传闻,便明白了所有,不由轻拍姜梵离的后心,笑着结束话题,“哎,长大的事谁能说得准,多想无益,还是趁着年轻好好把握!”
说完收回手,打了个哈欠,一副十分困倦的模样,独孤静趁机辞别,“奶奶,你好好休息,我先带表哥去拜见父亲和母亲!”
老夫人眯着眼睛,摆摆手,“嗯,去吧,告诉你母亲一声,午饭在厅里摆席!”
“是!”独孤静赶紧拉着姜梵离退下。
从老夫人那里出来,独孤静若有所思的看着姜梵离的侧脸,“我觉得奶奶似乎很喜欢你!”不应该啊,她每次从宫中回家去拜见老夫人,她从未问过宫里的情况,似乎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可是今儿第一次见面,她就如此激动,对姜梵离的疼惜分明不比她和哥哥的少!
“你这是嫉妒?”姜梵离凉凉的看着她,又恢复成当初高深莫测的模样。
算她没说!独孤静瞬间没了与他说话的**,提步就走。
姜梵离料定她不会走不远,毕竟在这空旷的丞相府,碰见独孤晓的几率可是很大的,尤其对方正想方设法的逮她!
果然,没走几步,独孤静就惊慌失措的折了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身后像跟着鬼一样,“哥哥,哥哥……”
姜梵离默默的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咳一声,掩饰心底的喜悦,佯装平静的问道,“在哪里?”
还未等独孤静回答,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拿着戒尺冲了过来,“死丫头,往哪里跑!”
赫然是那名满京师,博学贤良的独孤晓。
独孤静一个瑟缩,连忙往姜梵离身后躲去,双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大气都不敢出。
“表哥!”姜梵离笑着迎了上去,动作不大,正好将独孤静牢牢的挡在了身后,不让独孤晓发现一丝端倪。
“咦,人呢?”独孤晓四下张望,没有发现独孤晓的人影,不由失望,懒懒的看向姜梵离,连样子都懒得做,“表弟来了,见过奶奶了吧?”
姜梵离点点头,笑得十分友好,“嗯,刚从奶奶那里出来,正要去拜见舅舅,舅母!”
“也好,我带你去。”
“不用了,刚才遇到表妹,她让我在这里等她!”
“哦?”独孤晓似乎来了兴趣,下意识的摸了摸手中亚麻色泛着幽光的戒尺,“她往哪里跑了?”
“就是奶奶的住处!”
他微微转身,指了指来时的方向,“她说你在追她,先去那里避避难!”
“哦,他真是这样说的!”独孤晓意味深长的扫了他一眼,突然眼眸一闪,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后,独孤静小小的身体便暴露在他面前。
“好啊,死丫头,终于逮到你了!”
他狂笑的扬了扬手中的戒尺,“哈哈,我等这一刻等了半个多月了!”
独孤静急忙抱着脑袋,往姜梵离身前躲去,“哥哥,不要……”
姜梵离扶额,谁会相信这对兄妹是独孤家的嫡子嫡女?此刻,他便夹在两人中间,身体摇摇晃晃的被两人推来荡去,几乎站立不住,耳边是两人兴奋与哭腔的交织。
几次都被她躲过,独孤晓气得咬牙切齿,“你给我出来!”
“不出来!”独孤晓边躲边优哉游哉的还嘴,直觉带上姜梵离真是明智之举,她双手灵活的变换交替,在姜梵离身上绕来绕去,独孤晓几次都差点抓住她的衣摆,待扬起戒尺时,看到的便是满脸无奈又无辜的姜梵离,而那死丫头不知何时又钻到了他身后。
屡屡落空,独孤晓气急败坏,“死丫头,有胆做,没胆承担,算什么英雄好汉!”
独孤静嬉笑一声,从姜梵离身后钻出脑袋,凤眸清亮如洗,“哥哥,你糊涂了,我本来就是娇滴滴的弱女子,哪是五大三粗的好汉!”
独孤晓再次气到,对面前的姜梵离说道,“表弟,你让开!”
“哎,你们终于注意到我了!”姜梵离揉了揉额头,正要移开身体,身后的衣服紧了紧,他转头,却见独孤静瞪大一双凤眸,红唇紧抿,分明是一副死也不放手的模样。
心头一动,几乎在瞬间将差点偷袭成功的独孤晓挡在了身前。
“表弟,你!”独孤晓脸都青了,戒尺一扔,双手掠起袖子就要大干一场。
“表哥,等等!”姜梵离连忙打断他,一脸的苦笑,“我是男子,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换做是谁,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子被打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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