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听见一个丫头惊喜的呼喊,“殿下醒了,殿下真的醒了。”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忽而记起了最后一个片断,那层层叠叠的云层之中,他冰冷的眼神及无情的一掌,凝聚了万年的掌力击在我的心口时,迅速流窜至五脏六腑的痛楚却远没有心中被尖刀剜成千万片痛来的更加真实。
闭了闭眼睛,我尚未从心中的痛楚中醒转时,听得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既是醒了,可是传了药君来看?若是留下暗疾可怎么办?”
声音其实是无比陌生的,只是话语间的温柔有些与他当日在我耳旁软语温存的相像,也因此令我睁开了眼睛,茫然偏头,便见屏风后徐徐步入一道纤瘦的身影,他的面容映入我眼帘时,令我的眼球莫名亮了亮,原以为见惯了鬼君深昊妖艳无双的容颜之后,这三界六道已再无人能令我觉得惊艳时,竟还有人能够突兀闯进我的视线,且迅速放大在我的瞳孔中,令我莫名呆愣。
他如锦缎的墨发闲散披在脑后,幽深的眼眶中镶嵌着一双亮如繁星的瞳眸,只是眸中的关切显而易见,薄唇虽轻轻抿着,唇角却微微勾起,显示着较为舒畅的心情。他只是一瞬间便自殿外来到我的床边,微撩洁白的衣角,稳当当坐在了床畔的小椅子上,身后立刻传来无数零落的唤声,“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我愣了愣,脑海里只微微思索一番,便得出了此人的身份,天上地下,除去天界的太子司衍,鬼族还只有三百来岁的小太子从南,人界的太子泽瑞之外,也便只有位于大荒之东,天界与人界交界线处青丘之国的太子白慕了。
在我前一世的记忆之中,这位青丘国的太子殿下活的极是低调,但凡喜宴聚会他从不曾参加,所以天上地下见过他的人委实极少,便连我这个在鬼君深昊身旁侍奉了五百多年的幽魂之灵也未曾亲眼见过这位传说级的人物,难怪从不曾听闻有人提起眼前这位虽看似柔和,实似眸光冰冷,堪称冷艳无比的太子了。
“离歌,娘亲常说福祸双依,此番你虽受了如此重创,好在因祸得福历了天人五衰的最后一劫,倒是有福之人。”他伸手握住了我冰冷没有一丝生气的手,如释重负的道。
我有些茫然,不知他怎知我名唤离歌,也不知他口中所说的娘亲是谁,甚至于听他提起天人五衰之劫,倒是略微想起曾听鬼君深昊说过,三界之生灵无一不想修行成仙,却不知即便成仙也不是人人都能永享长生,人有劫数仙亦有,天人五衰之劫若是无法度过,轻则修行尽毁从头开始,重则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有福之人自然不少,这数十万年来能渡过天人五衰并上仙之劫的人物却屈指可数,据我所知只有高坐九重天上金銮宝殿中的天帝夫妻,掌天界战事的暮染上仙,掌天界司法的妙华上仙、鬼君深昊以及青丘之国的帝主白墨上仙。
因此,我犹在懵懂之时,眼前谪仙似的男儿已放开我的手,起身道,“大哥尚有要事在身,你好好休养便是,至于你此番历劫所消耗的仙力,我自有法子替你补全。”言罢,人如浮云散去,顷刻消失在我眼前。
身着青衣的小仙婢端药上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大约我的手太过冰冷的缘故,令小丫头不自主的瑟缩一下,却仍仰着小脸,满脸恭顺的问,“殿下可有要事吩咐?”
我蹙了蹙眉,半坐起身,不顾长发遮脸,声音嘶哑的问,“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
“殿下……,”小仙婢做震惊状,颤声道,“您……您莫非是度劫时伤了脑子,不会是失忆了吧?”
实在无瑕与她解释,因为实在解释不了,我只记得自己名唤离歌,自有记忆以来便出现鬼荒的忘川河畔,鬼君深昊当时只是太子,正与王叔谓孤争夺鬼族王位,因中了埋伏浑身是伤,恰逢我茫然四顾,于是乎侥幸救了他,当时我以自身灵力屏蔽了他的气息,抱着奄奄一息的他掩藏在忘川河畔一望无际,开的分外艳丽的曼珠沙华当中,谓孤的军队搜寻多日未果后,深昊与我才算逃过一劫。
也是因此,深昊掌握鬼族大权后便留我在身边使唤,虽是婢女身份,却只近身服侍他一人,算得上鬼族最有脸面的婢女,也因此有机会与他一起天上地下的赴宴,见识了眼前这个无比太平的三界六道。
我静静的看着那小仙婢,大约是我的目光太冷,令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低低的声音在内殿响起,“殿下乃是青丘国的帝姬白莞,闺字离歌,于六百年前历天人五衰之劫时不幸重伤昏迷,至今方醒。方才来探殿下的是我们青丘国的太子殿下白慕,字凉澈。”
我愣了会儿神,因是记得自己是在九天之上若水河畔受了那人一掌而香消玉殒的,虽然那一掌令我痛不欲生,却实在不是因此而亡,我与鬼族妖师落夏定立契约才能以毕生之灵现形于九天之上,日光乃鬼灵之忌,身为鬼灵的我本不能在阳光下现身,所以全依了落夏的妖术才能实现这个愿望,才能在他大宴群仙之时于他掌下灰飞烟灭,虽然我设计陷害了他,却在看见自己攻向新娘子挽梦,他脸上出现无比震惊恐慌的神色时不自觉收了仅存的两成灵力,而他为了救人却是使了八成的仙力打在我近乎透明的灵体上,于是乎我成功的在他掌下化成飞灰,他最后的表情是那样难以置信,甚至乎带着一丝悔恨的意思,我便在散灭之时不自觉的笑了。
能让自己的死在他心底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这才是我当日现身的主要原因!尽管我知道他的婚姻大约身不由己,尽管我也知道他待我并非全无感情。
所以,此刻乍听自己居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身份时,说不震惊那是假的,落夏曾告诉我,一旦订立生死契约,即便我当日不会毙命于他掌下,也会抵挡不住日光的侵袭灰飞烟灭,既然是灰飞烟灭便不可能还有魂灵存在,更不谈坠入轮回,所以我此时怎么也无法想通这是怎样一个状况,难不成我身上的主人白莞在历劫之时不幸落难,而我恰逢因缘际会落在她的身体之内?
这番解释虽不太通顺,好歹平了我心中的悬疑,却又添了一丝顾忌,唯恐被人认出自己的冒牌身份。以至于后来近三个月的时间,我并不敢出门,只以身体不适窝在殿中,那青衣小婢名唤雪霏,大约是这千画宫内的掌事仙婢,因而待我恭敬又顺从,倒是不曾对我起疑。
至于传说中的青丘灵帝,听说公务繁忙连探望女儿的时间也没有,我自是乐得轻松。而白莞的母亲灵后,听雪霏提到当年不知什么原因深中奇毒,故而没有扛过上仙之劫,落下严重的病根时又怀上了女儿,原本天上的药君建议落胎保命,灵后却执意要继长子白慕之后再添一个孩子,所以在生育时不幸难产身亡,以至灵帝万分悲痛,数千年来都未亲近女色,即便如今在灵宫掌事的唤妃乃天帝做媒嫁入青丘也只是妃子的身份,至今仍未扶正。也因为这个,灵帝并不亲近白莞,大约是怕睹人伤情,所以我苏醒以来他并未来过,只象征性的赐了些灵丹妙药作罢。
至于那位唤妃,因也添了两子一女,分别是三子白韵、四子白熙和幺女白莞,自是对我们这一房的子女不甚亲近,我醒来数月,她也只是探望过一次,以示没有薄待我而已。
而三个月后,我又见到了青丘国的太子殿下凉澈,我一直以为他的名字与性格实在不符,可在之后便推翻了这个错误的念头,因他在外人面前实在凉薄,只是在我面前才会温柔万千,故而接过他递来的仙丹之时,我豪不犹豫的吞了下去。
仙丹之中窜出一道汹涌澎湃的仙力在我体内流窜,我在极痛之中咬牙忍受,感觉骨骼劈啪作响,血液也如奔腾不息的潮水在肌肤之内冲撞,虽然痛不可耐却又觉全身力量充沛,而在极痛之后才能发觉体内惊人的变化,这股纯正的仙力与我前世体内极阴的灵力大相径庭,化于全身骨骼血液之后,整个人如被淬炼一番,感觉无比舒畅。
“既是好了便多出去走动,不能让外面有关你的传言再次泛滥才好。”凉澈轻飘飘丢下这句话便悄然而去,我莫名看向雪霏,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解释道,“哦,外面都传殿下您在历天人之劫时遭受重创,怕是醒不过来了。”
我了然点头,自是不能再装病不出,只得掀了床被在雪霏殷勤的搀扶中踏出了千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