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直接回声，转头望了眼顾相和连末，待两人出了内殿，才抬眸问：“娘娘病弱以来天葵是否如常？”原本顾青虞一个丫头不好说起这些，但她医人之时便是为医之心，倒不在意那些虚礼。而洛贵妃被她一番体贴周全的动作安抚下来，也忘了面前是个尚未及笄的丫头。
“仔细算来，已推迟近有两月。”洛贵妃不远处的贴身宫女答道。
顾青虞闻言沉目，望向洛贵妃：“从脉象可知，贵妃娘娘如今身有喜脉，已一月半多。”
洛贵妃惊讶：“喜脉？”
若真是有孕，怎么一月多了完全没点害喜的反应。太医之前诊脉，也说是仅是气血亏虚之症。
顾青虞点头：“但如今胎象极弱，加之娘娘气消体弱，那脉相若不仔细感之，几近于无。”
奉宣帝眸中刚升腾而起的喜悦顿时又被眉目的沉凝掩去。
此刻刚出了趟内殿的刘公公又进来回他：“皇上，李大夫到了。”
“宣他进来。”
“宣李参无觐见。”刘公公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顾青虞听得熟悉的名字微讶，没想到被连末请回京都的李大夫，竟也进宫来了。转眸一想，又很快反应过来，连末这是怕皇帝多疑，太医们又互相包庇彼此，特地找了个佐证她医术的人吧。
虽她费些心思也能让皇上信任，但知他如此为自己考虑，心里甚是熨帖。
李大夫进殿后行了礼，看了眼顾青虞，便循皇上的要求诊脉。
隔着轻纱片刻诊完，即对奉宣帝回道：“回皇上，贵妃娘娘脉中带滑，已有近两月身孕。但恕草民直言，胎象已然呈危，不出两日，胎心即止。”
奉宣帝闻言脸色更沉。李参无多年前便已医行天下，一手三切断诊的搭脉之法更是闻名于世，若不是他隐居江南最近才随连末回京，奉宣帝早已封其为太医署令。如今他既也如此断言，危弱喜脉一说必是无错了。
洛贵妃一刻间先喜后忧，她美眸低垂抚了下自己的腹，声带苦意：“怎会如此？可有法子保住我孩儿？”
“观娘娘脉相，应是头胎之后身子亏虚，本再难以有孕，但似乎近日服食了烈补回寒之物，以致宫腹短时极易温养，然待初胎落成，湿寒便骤然袭身，体伤胎损。”李大夫沉眉，“恕草民医术不精，如今此状，娘娘即便落胎身子亦会大损，若执意保胎，恐……”
后面的话，李大夫不说，众人也都明了，若强行留胎，怕是会一尸两命。
李大夫说完，望了下一旁的顾青虞：“草民虽无医解之法，却不知顾家姐可有？”
奉宣帝自李参无诊脉之后，便已信了顾青虞的医术，既然她能治好李参无也寻无解法的秦氏，说不定亦能保下爱妃与龙儿。
“顾青虞，你可有方？”奉宣帝握住洛贵妃的手，轻拍安抚。
她从容应下：“有。”
屏风侧的一群太医俱是惊怔。
这一个黄毛丫头能把出他们这些数年学医之人都没把出的细微滑脉便就算了，李参无在场为诊，几人也无言可驳。可她竟然还敢大放厥词，称自己可保龙胎，不就太过狂妄了么？如今贵妃这病状，在场太医纵然已知病由，也没人敢应下此言。有年岁颇高的太医不屑其狂，只等着人欺君罔上，人头落地。
听那一群太医细声窃语，顾青虞心知有人不服，却也不欲争辩。她既能说出此话，自然是对策在心。
奉宣帝定眼看她一瞬，凝眸道：“好！需要什么，让刘文忠直与御药房提。”
顾青虞闻言接过宫女递来的纸笔，写下所需药材，递与刘公公后她再次跪下：“皇上，民女有特殊熬药之法，可减药中烈性，使之更易温补，却不可为外人道，恳请皇上允我一人独自煎煮。”
奉宣帝微愣，冷了脸色，没想到竟有人敢要求在宫中单独煎药：“若朕不允呢？”
顾青虞垂眸，声音却更为坚定：“那汤药必定极为烈性，为防娘娘身受不住，请恕民女不能用药。”
奉宣帝十七登基，在位多年，有人敢公然违逆皇命犯上欺君，连末之外，她是第二个。
他深眸之中风暴顿卷：“放肆！恃才傲物！你竟敢威胁朕！”
顾青虞直觉殿中针落无声，磕了个响头，回身后脊背依旧挺直：“民女不敢。只民女学医之初因受人恩泽，曾发下毒誓，此生绝不透露秘法，否则天打雷劈，魂入阿鼻。民女之命万不及贵妃母子，医治一事刻不容缓，恳望皇上三思。”
她不是莽撞之人，自知圣怒之下，众生皆蚁，但洛贵妃和龙子的命在皇帝心中自比她重，而这母子除她之外，世间无人可保，她料定皇帝不会因为一时之怒要她性命。
若奉宣帝真会如此，那大夏朝早便江山易主了。
的确，奉宣帝深知轻重，见这顾家丫头如此固执不畏，也是暗暗气笑。想到当年那殿中作赋，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不由心诽，那子看上的人，直和他一个脾性，真就叫物以群分，人以类聚。
本殿外等候的顾相听到皇上大吼，担忧那人主意却大的外孙女惹起圣怒，忙进来跪在屏侧：“皇上，臣孙年无知，还望皇上息怒。”
奉宣帝冷瞥顾青虞一眼，又坐回贵妃榻侧：“哼，她哪是无知啊，朕看她就是知道太多，才这般有恃无恐。”
顾青虞微讪无言。
连末噙着笑缓缓晃了进来。
奉宣帝看连末那笑，就知道他心里在乐什么。心上人牙尖嘴利了不起啊。
“还不带她去药房熬药！”
连末别说跪了，他头都没垂一点，拉起顾青虞便往殿外而去，丢了一句：“连末谨遵圣旨。”
连末顾青虞一走，诊病告一段落，顾相和一群太医也告退至殿外。
奉宣帝将洛贵妃白皙玉手放在手心，冷哼一声：“这臭子越来越放肆了。”
洛贵妃闻知皇儿可保，心郁少了几分，她掀眸瞥了眼皇帝，轻声嗔道：“还不都是皇上自己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