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晚允诺武大盘间炊饼铺与他,慕若初言出必行,三五日间,便在县东街一处巷口花八十两盘下一间小门面,交与武大经营。
至腊月二十,「初园」方修葺完毕,慕若初的卧房选在望月小筑二楼,正门及卧房、书房门前各挂着绛紫色绣彩蝶软帘,中厅北窗前放了张花梨罗汉床,铺了厚厚的浅褐貂鼠皮褥,榻上一张海棠式洋漆小几,八张玫瑰椅并四张茶几与厅两侧相对摆放。
进得卧房,门前摆了一副乌梨木水墨屏风,房间正中挂了海棠红纱幔隔断,中间珠帘半垂,幔外北墙摆着花梨木大立柜,旁边一张落地穿衣镜,南窗前放着带架面盆、桃木水桶等洗漱物事。
进到幔里,正中摆着一张花梨雕花圆桌及四张圆凳,南窗前摆着一个花梨雕花妆台,妆台旁是个花梨衣架。西北依墙设了张花梨填漆雕花架子床,床周挂着藕色缎帐,幔外一层海棠红纱幔,被褥一应藕色。
各窗前挂了海棠红妆花织锦窗幔,既可抵挡寒冷,又风雅美观。
书房一进门,仍是副水墨屏风,紫檀木书架上摆了十来本梅龙笙赠的古诗词书籍,书架一格加门上了锁,用作放置金银、房契地契等贵重物品。
紫檀木书桌上亦摆着一副梅龙笙送的文房四宝,南窗前仍旧挂了海棠红妆花织锦窗幔。
潘金莲选在了望月小筑东厢房,门口是秋香色撒花软帘,进门便是一副四扇桃木仕女屏风,西墙依旧放了洗漱物事,西北依墙放了立柜,旁设穿衣镜。东北依墙设了架子床,床周挂着杏黄色帐幔,东窗前摆了妆台,靠南窗设了一张美人榻,榻上铺了杏黄色软褥,窗前挂着秋香色窗幔。
摘星小筑二楼卧房给南宫离居住,北墙上挂着一面铜镜,旁边放着洗漱物事,中间一张花梨木刻花圆桌,配四张圆凳,架子床周挂烏色床幔,床边放着两个刻花描金花梨雕花大箱,门口挂棕绿色云纹软帘。
武大的卧房选在摘星小筑东厢房,西厢房留给武松,两人房中陈设与南宫离房中无二,武大床周挂着鸦青色床幔,武松床周挂着水色床幔。
搬迁的日子选在腊月二十五,当日便邀冯少游、梅龙笙携女眷前来恭贺乔迁之喜,慕若初携了潘金莲早早的候在门口。
不多时,就见两辆朱轴翠盖的马车自北而来,至初园门口停下,正是冯府的马车。
慕若初笑迎上去,就见前辆马车里,冯少游携了一位妇人下得马车,引荐道“这是府上大娘子,李芝兰。”
只见那妇人二十五六年纪,生的珠圆玉润,一身妃色妆花通袖绫袄,碧绿缎裙,孔雀纹羽缎鹤氅,珠翠满头,恁地雍容华贵。
慕若初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嫂子万福。”
李芝兰施礼道“慕娘子万福,常听家夫提起娘子,今日一见,才知娘子是个绝色佳人。”
随即后辆马车内下来两个年轻女子,携手迈着盈盈碎步款款走来,这二人皆生的袅娜多姿,花容月貌。
冯少游指着穿白绫袄、鹅黄撒花锦比甲、湖蓝缎裙的女子道“这是三娘子罗氏。”又指着穿白绫袄、油绿撒花锦比甲、大红缎裙的女子道“这是四娘子魏氏。”原来冯家五娘子身怀有孕,二娘子不得宠,遂只带了三位家眷前来。
慕若初一一行礼,引向潘金莲道“这是我姐姐,名唤潘金莲,诸位夫人便随她去园子里逛逛吧。”
潘金莲遂带着冯夫人及两个小妾,朝院内去了。
冯少游陪慕若初一齐站在门前等梅龙笙,因不见南宫离在其左右,因问道“你那小跟班呢?今日怎么不见?”
慕若初撇他一眼,道“阿离去狮子楼请厨子来家做菜,应该快回来了。”
冯少游道“我瞧他通身气派不似寻常人家的公子,怎么抛家舍业的跟了你在这阳谷县安身?”
话未说完,就见一辆马车驶到门前停下,梅龙笙已携了位身着松花绿织金通袖衲袄、枣红缎裙的妇人下车而来,两人忙迎过去,慕若初笑道“龙笙今日茶楼散的比往日早些。”
梅龙笙笑道“今日提前半个时辰开场,就为早些过来。”随即指了指身后妇人道“这是荆妻王氏。”早听梅龙笙说过,他与妻子伉俪情深,奈何王氏多年不曾有孕,遂于去年为他纳了一房妾室,如今那位娘子却已怀胎六个多月了。
慕若初施礼唤了声嫂子,便携众人朝园内走去。四人来得后院,正在赏梅,抬眼就瞧见潘金莲等妇人正在二楼长廊说笑,梅龙笙让王氏上楼与众妇人一道说话,只与慕若初、冯少游往后花园去了。
三人站在银杏树下,冯少游不禁赞叹“好粗壮的银杏树,再过三四个月,定是一树的枝繁叶茂。!”
慕若初指着树下石桌道“待天气暖和了,咱们在这纳凉下棋,岂不美哉?”
梅龙笙笑着点头道“甚好,甚好!”
冯少游笑道“我不擅下棋,你需再设一张凉榻,我只歪着纳凉,瞧你两个下棋便是。”
三人开怀大笑,正说的热闹,就见南宫离疾步走来,慕若初笑问道“请来几个厨子?”
南宫离道“四个。已经开始整置饭菜了。”
慕若初点头道“好,你去接武大哥回来吧,让他梳洗整齐,换上金莲姐新给他做的衣袍,再来正堂吃席。”南宫离应着去了,慕若初遂引了众人来到迎春堂。
饭桌上,慕若初坐主位,左侧依次是潘金莲、梅夫人、梅龙笙、武大郎;右侧依次为南宫离、冯少游及他的妻妾。武大郎与冯家四娘子之间空出两张凳。
酒菜上齐,不多时,就见武大郎穿戴一新的来了,人靠衣裳马靠鞍,他这一收拾,果然齐整不少,他心中也自欢喜,举手投足少了那自卑伏低之态。
众人饮酒谈笑,将那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纷说。就听冯四娘子道“听人说,前些日子,南门外贩布杨家的寡妇娘子,嫁给西门庆做妾了。”
冯三娘子应道“那西门官人,最是个会算计的,素日时常调弄人家妇女,只玩一阵子便丢开手了,如今肯娶这个寡妇,必是看中了她的身家财产。”
潘金莲听了这话,神色不甚自在,低了头不言语。冯少游咳了一声,呵道“休再啰嗦,吃你们的酒便是。”两个娘子见相公发怒,不知缘故,也不敢多问,只吓的忙闭了嘴。
慕若初端起酒杯笑道“姊妹之间,可不就是这些闲话,少游如何这般严厉?扫了大家的兴致!罚你三杯!”
冯少游立刻举杯笑道“妹子说的是,我领罚便是!”说罢连饮三杯。
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共饮,继续欢笑满堂。慕若初悄悄俯在潘金莲耳边道“别在意,那泼皮腌臜的事,不与你相干。”
潘金莲笑笑,轻声道“我不打紧,妹子不必担心。”
酒过数巡,慕若初脸颊泛起嫣红,已微醉了。南宫离频频劝道“嫂嫂少吃些酒,当心醉了。”
慕若初哪里肯依,摆手道“我在自己家里吃酒,便吃醉了,又怕什么?不过回房里睡一觉罢了,今日我高兴,你休劝我!”说罢又举起酒杯,敬向梅龙笙,道“龙笙吾友!若非得你赏识,若初不知如今是何境地,我敬你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梅龙笙笑着同饮一杯道“妹子不必谢我,若非你文采过人,龙笙茶楼也不会这般生意兴隆。”
慕若初咯咯一笑,又满上一杯酒,对冯少游道“少游吾友,你待我之情义深切,若初了然于心,受之有愧!切饮一杯,愿你我情义长存!”
冯少游神情动容,深深道“好!”遂两人同饮而尽。
酒过数巡,慕若初早已醉的一塌糊涂,由南宫离扶着回望月小筑去了。
冯少游与梅龙笙携家眷,由潘金莲及武大送上马车,方告辞离去。
南宫离扶着她正走到一棵梅树旁,就听她忽然呓语道“我想吐”话音刚落便弯腰吐了起来。
这人吐罢起身,径自东倒西欹的走了,南宫离忙跟上扶住,上得楼去。扶她躺在床上,浸湿帕子正要与她擦脸,就听她呢喃道“金莲姐喝水”
南宫离忙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正要给她喝,转过身去,就见她自己已脱了鞋袜,还要继续解衣带,因解不开,便皱着眉呢喃道“姐姐帮我脱”
南宫离已唬的呆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慌乱间,正瞧见她那双盈白玉足,登时涨红了脸面。
女子双脚本是最隐私的地方,连睡觉都不肯展露,因此他从未见过女子的脚,却不想,女子的脚是这般盈白细嫩,一时竟看痴了。
正在这时,潘金莲送罢宾客,上得楼来探望,见房门没关,便直接走进来,正撞见二人如此场面。
南宫离察觉有人进来,惊的转身,手中茶杯不小心摔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仓惶而逃。
潘金莲怔了一会儿,才又倒了一杯茶水,扶她喝了几口,又替她脱了外衣,盖好衾被,放下床幔,又将地上碎杯扫了,方才关门离去。
却说那冯家三娘子与四娘子在回府的马车上,不由谈论起方才之事。三娘子道“四姐儿,你可知咱们爷今儿为何发怒?”
四娘子摇头道“你还不知咱们爷的脾气?我如何敢猜爷的心思。”叹息一声,又道“我原以为,这个慕娘子不知是个什么狐媚子,哄得爷这般上心。今日瞧着,竟不似她哄着爷,倒像是爷哄着她!哎呦呦!爷对咱们可曾这般体贴过?”
三娘子啧啧叹道“正是呢,我与爷便是最好的时候,也没受过这样的宠爱。”
四娘子冷哼一声,道“这算什么?凭她是个天仙,也不过一年半载,迟早有爷厌的一日。”二人回到自家院内,又关起门来嚼了半日舌根,不在话下。
慕若初直睡到皓月高悬,才悠悠醒来。起身下床,倒了杯水喝下,见桌上放着一盘梅花栗子糕,吃了两块,走到窗前,见街道灯火辉煌,车马喧嚣,饶有趣味的看了一会儿,便披了狐裘斗篷下楼去了。
径自来到摘星小筑二楼,站在中厅唤道“阿离可睡了?”
屋里忙应道“还未睡下,嫂嫂进来说话。”
慕若初掀帘走进到卧房,南宫离忙让座倒茶,慕若初摆摆手道“不必倒茶,我略坐坐便走。”说着坐在登上,让他也坐下,又道“我只来问咱们今日请客吃酒,花了多少银子。”
南宫离道“请狮子楼的厨子来做菜花了五两银子,席上喝的酒是咱们自家的,今日统共喝了一坛有余,满不过一两银子。”
慕若初点点头,起身道“无其他事,我走了,你早些睡吧。”说罢起身去了。
回得望月小筑,见潘金莲房中还亮着灯,便掀帘进得她房中,潘金莲见她只穿着寝衣就来了,忙将她让到炉前,道“才睡醒,就这样出来?也不怕冻坏了!”说着又将炭炉上的铜罩揭开,将热炭拿灰铲埋了埋,拈了两块安息香来放上,仍罩了,又取了个汤婆子让她揣在怀里,方坐回桌前继续裁衣。
慕若初见了问道“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还在做活?”
潘金莲笑道“今日冯家三个娘子见我衣服样式好看,央我给她们做身春衣,还给了我些银子,依着她们喜欢的颜色,下午去买了几匹布料,这不,还剩五两银子,竟是我的了。”
慕若初眼眸一闪,兴奋道“金莲姐,我有一个打算,不知你肯不肯。”
潘金莲笑道“你又生出什么鬼点子,快说与我听。”
慕若初道“我想在紫石街盘个门面,开个裁缝铺,请你来做绣娘,每月给你净利三成月钱,你觉得如何?”
潘金莲欣喜道“十分好,只恐我的针脚活败坏,砸了你的招牌。”
慕若初笑道“姐姐若是个手笨的,阳谷县可再没手巧的了。你手艺好,只与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裁衣,她们都是舍得在这上头花钱的,做一身衣裳,少则十几二十两,多则百八十两,净赚至少要六七成以上才好。莫怕叫贵,那些妇人小姐,买的是个脸面,只要咱们的名气打出去了,自然越贵,她们越趋之若鹜。”
潘金莲眼睛闪着光亮,道“好!都听妹子的,我定会用心做。”
慕若初放下汤婆子,倒了杯茶,喝了半杯,忽然噗嗤一笑,说道“你瞧少游那两个小妾,那满头珠翠,也不管颜色相不相称,只管往头上戴,那衣服只恨不得把有的颜色全穿在身上。”
潘金莲笑道“她们还说你,人长得天仙一般,可惜一双脚略大了些。”
慕若初笑道“正因我这双大脚走四方,才能活的这般自在,眼前的路自己走,不必踩着别人的脚印,万事不由自己。”
潘金莲深深赞同道“若当初你跟我说这些话,我定不认同,如今经历这些事,才知你是对的。上午我从那冯家几个娘子言语中听出,那冯公子只起初贪新与她门腻歪些时日,过了新鲜劲,便丢开手了,虽看着风光,暗里也是万事不由己的可怜人。”
慕若初认真道“你若嫁与西门庆做妾,也是这般境地,谨小慎微,委屈讨好,却只会越活越卑微狭隘,一辈子只在那一方院子里争来争去,好没意思,哪有咱们此刻自在快活?”潘金莲听了,心中思绪万千,痴痴不语。
鼓打二更,慕若初起身道“好姐姐,陪我去解个手吧。”潘金莲应着,二人一同如厕毕,各自回房。
慕若初洗漱毕,涂了七白膏,便秉烛去了书房写书,直写到子时,才终于完结。懒收笔墨,摇摇摆摆的回了卧房,直朝那软床香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