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伊走到玄关处换鞋,然后把室内拖鞋放好后,这才起身打开门,跨步正准备走出去,身后的程默倏地叫住了她。
“等一下。”
站在门边的原伊,回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像是在问:怎么了?
程默朝她走过去,大手往她身侧一捞,原伊下意识就想把手藏到身后去,但还是比程默慢了一步。程默结结实实地把她的手握在手上,原伊骤然紧张得全身僵硬起来。程默无视她的反应,看了上面的白色手套一眼,接着掀起眼睑,抬眸睨向她的脸。
明明没有做亏心事,原伊却莫名心虚起来,白皙的脸上慢慢荡开一点点红。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片刻,一个没有开口说话,一个向来嘴笨口拙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刚才程默就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没想起来,直到她伸手去拿鞋子,他才有如醍醐灌顶,发现哪里出了毛病。
今天,她又戴了手套。
原伊显然也注意到程默突然叫住自己的原因,一时间紧张得说话又有点结巴起来:“我、我只是有点担心,……还有不习惯。”
她声音很低,程默却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就笑了。
笑容温暖,堪称和煦。
“习惯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不着急。不过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做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怕了?是因为一会儿出门,担心到了人多的地方,会跟别人有身材上的接触?”
原伊微惊,然后犹豫半晌,才诚实地点了下头。
程默放开她的手:“你有密集恐惧症吧?”
面对他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原伊本能一愣,眼睛发亮:“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还有这个。”程默分别指了指挂在客厅沙发靠背后面和走廊的两张照片。
客厅的那张照片粗看没什么,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这张温馨的人物背影图,是由许多张照片拼图而成的一张大照片,里面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学走路的背影照。
程默怀疑这张照片的女人是原伊的妈妈,而那个屁孩,就是眼前这个呆得要命、气死人不偿命的女人。虽然原伊什么都没说,可是每次她看这张照片的目光都特别的温柔,那满溢而出的感情是骗不了人,就算不用问也能大致猜到里面的人物是谁。
走廊的那张几何立体图形明显要比客厅这张照片很多,大概也就比a4纸再大点,由近而远,从上而下,就好像黑幕里倒挂着一根根通体发亮的长方体,数量多到数都数不尽,最后只剩下星星点点,让人乍一眼看过去就忍不住联想到灯火通明这句成语。
实际上,程默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当初来看房子的时候,我看你桌上扔了几本关于细胞结构和蜂巢结构的书,其中一本连封面上的配图都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细胞图片。当时我还在好奇,你大学读的是哪个专业需要看这种书,后来听季子林说你大学读的是日语专业,我忽然就有些明白了。直面密集疗法虽然是有些残忍,不过对于一些意志坚定的患者却是挺有效的。”
说到这里,程默眼神中带着些许的鼓励和赞赏。
“自我疗法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你会知道哪个方法会更适合你自己,怎么做对你会更有效。不过这种办法说白了也就是以毒攻毒,成则功,不成有可能还会导致病情加重,在没有专业医生的指导下随便乱试,而你又不是本科生,算是有点冒险。看你平时死呆蠢的,做事又畏首畏尾,这次还算聪明,知道先把这类照片美化,这样看起来冲击力和心里的恐惧也不会太大,让自己慢慢去适应,逐步减轻自身症状。”
这算是夸吗?
原伊被他夸得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起来,突然有点能理解伯乐与千里马之间的感情。也没想到程默平时在家的时间这么少,竟然能注意到这么多事,真的是很细心。
程默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移到她的手上,然后停住:“之前你不是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吗?我的建议很简单,拿出你对抗密集恐怖症的勇气,去对抗它。”
原伊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想,这要怎么对抗?她怕的是自己与生俱来的那种能力,又不是单纯怕与人沟通,或者就讨厌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统统都不是。这要真的只是心理上的问题,那反而好办。
“人的精神意志,是最强大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意志够坚定,就可以所向披敌,同时一句话,也可以轻易就将它击溃。而心理,就是人最大的敌人。所以遇到问题不要害怕,要勇气的直视它。这家伙是不咬人的,也不会取人的性命,影响你生死的,是你的决定。&bdd这个病固然有点麻烦,但配合药物的治疗,同样可以痊愈。而且你的情况还不算特别严重,只要拿出对抗密集恐怖症的那种态度,有了战胜它的决心,你的病就等于好了一半。”
原伊没有听懂,一脸懵逼的状态:“&bdd?”
“就是躯体变形障碍,我们习惯简称它为&bdd。”程默右手往内抠了抠,让她把手抬起来。
原伊一颗心顿时被提了起来,急声提醒:“心你的手。”
程默眉尾微地一扬,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乖乖把手放回原位。
原伊被他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呆呆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她伸手就去摸,但摸来摸去,好像也没发现什么。可是程默的注视又让她心里发毛的,原伊想了想,将手探向风衣的口袋,掏出手机,打开自拍功能,拿手机当镜子使。
没啊,她脸洗得挺干净的,变色润唇膏也只是让她的唇色看起来更有血色了一点,也没有很红,渔夫帽也规规矩矩地戴在头上,并没有戴歪。
原伊看来看去,发现自己也没有可值得他笑的地方,于是直接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这样挺好的。”程默说了一句他自己才听得懂的话。
原伊果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他指的是自己今天这身打扮,还在认真地说:“你说好是指这身衣服?还是我这只变色润唇膏的颜色?”
好吧,她没提的话,程默还真没注意到她今天抹了口红。在男人的眼里,白色的叫做润唇,其他一抹上去就能变红的唇膏都叫做口红。什么变色润唇膏,那是什么东西?男人表示不懂。
于是,程医生难得一回特意想夸一下人,结果还夸错了:“还不错,就是抹了跟没抹差不多,下次可以换个颜色鲜艳一点的口红,也许会更好看。”
原伊对男人这生物不了解,啥也不知道,还以为比起变色润唇膏来,程默更喜欢女人抹口红。不过想想也是,好像抹那种大红口红的女人都特别妖媚。
原伊恍然大悟,原来程医生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啊。
“哦。”原伊瞬间有些兴味寡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bdd?”
程默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坐在沙发上对她说:“这个问题要不要等晚上我回来后再谈,鉴于你这几天的表现,当是给你奖励,我可以腾出半个时的时间给你,届时你有什么疑问我都可以解答,但你现在再不走,我怕你第一天开学就会迟到。”
经他一提醒,原伊发现已经六点半了,再不出门,确实赶不上上午第一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