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仪仗从囚牢之处一路蔓延而来,身后十二人高抬的骄撵之明黄纱幔随着颠簸微微晃动,四角镂空雕龙的金铃轻遥遥着散出空洞的梵响,这是司命为君王求得的神铃,不同于常的角铃,寓意一路之中邪物让路,神明相护。
如今这浩荡开路,四周君临拥簇的王撵之上却空无一物。
武丁抬脚走在仪仗最前端,高挺的身形背对着身后日光,倒映在青石板路上的影子越发修长,将妇好打横抱在怀中,只要她稍一挣扎,怀抱的两只手臂便微微紧一些。
妇好罩在武丁的阴影之中,抬头瞧不清他的眼瞳,便索性也不敢再动,任由他抱着,两人一路无言,身后跟着的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妇好身上平白无故背负着两条人命,心情本就萧索,几次想要开口与武丁交谈却见着他隐晦不定的神色,便几次将嘴边的话咽下,侧过头去闭了眸子。
分明方才一场骤雨,雨后却不见半丝凉意,迎头而来的夏风燥热难忍,尚不闻蝉鸣之声,肆虐而过的风却似是将一整个暑夏湿热全都揉进空气中扑面而来,头顶上虽遮着明幌,妇好却觉着更加闷热,稍一动弹才发觉自己与武丁贴合的衣料上早已咽湿了一片,身前其他地方皆有着微微点点的深色,脚下的步子似是也似是缓慢下来,妇好猛然觉得喉咙间微堵,胸腔中的燥热便又重了几分。
两旁侍立的兵卫与来往的丫头们纷纷跪在两侧恭敬让路。
海阳早就从后边跟了一路,囚牢位于外室,相距青鸾殿有些距离,日光之下走了这样许久,饶是一般的人也早已灼晒难忍,更何况武丁身前还抱着一个人。
瞧着武丁凛冽的步子越来越,偶尔轻微晃动,他心里一直紧紧揪着,若是这样下去只怕龙体有恙,终是快步跑上去担忧道,“大王,您还是保重身子要紧啊。”说着,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妇好。
日头西斜,妇好从他怀中仰起头便瞧见武丁面上的幽深沉寂,那神色似是立于山巅之上俯瞰万物,终与那不老的青山浑为一体,这一路而来便是这万人之外不许人靠近的神情将海阳逼得如今才敢开口吧。
{}/ 她还未曾问出口,武丁便顾自回了她,这般默契竟叫人生出错觉,以为是一对两厢交好琴瑟和谐的璧人,妇好如语凝噎,瞬然想起奄奄一息的傅说,不知君子近况如何。
“妾身谢大王。”
“阿好,寡人不想听你与寡人说此。”
武丁低头,幽深瞳眸之中翻涌着灼红烈火似是要一燃而声将天际变成火海,可眼底却汪着一片晶莹,压抑着满眼狂热不曾喷涌而出,只是这万种复杂交织的神色,妇好却读不懂。
武丁一脚迈进青鸾殿的门越过正厅将她安放在卧榻之上,冷然直起身将双手负在身后,胥莞从外头跟进来,躬身道,“大王,妾身准备了些解暑的冰汤,您与子妃吃一些好缓缓暑气。”说罢,吟雀便将彩画琉璃碗端上前。
武丁侧目瞧了一眼,“胥妃有心了。”
右手伸出方要去接那琉璃碗,似是想起什么便复而负手过去,冷声道,“伺候的人呢?”武丁不悦,只因着青鸾殿的事,伺候的人竟这般怠慢。
妇好身侧一直是甄意细心服侍,武丁这样冷然一问,她想起傅说便有些心虚,慌忙道,“妾身自己来。”
双手去捧那琉璃碗,一路上她手紧紧攥着早已热得出了汗,乍一触到冰凉汤碗,左手心陡然传来一阵刺骨痛意,那汤碗便尽数打翻在衣裙之上,胥莞见状赶忙走上前去,便是武丁早已抢先一步将她的左手轻轻握住,“还不快去找草药师来!”
海阳“喏”了一声,便转身出门,急忙朝草药堂匆匆奔过去。
妇好只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温热的手微微颤抖着,蓦然之间她便望着武丁笑起来。
难得展颜,明媚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