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水和冯越一直在主帅房中等着梁烈。见梁烈一个人进来,陈柏水迎上去,“主帅。”虽然他一脸沉痛,但眼神却是止不住的兴奋。
梁烈看看他点点头,却问冯越,“四处城门情况如何?”
冯越答:“用原来大门的铜钉熔了,加青石浇铸。今晚只要没敌情,就能焊住。不过,做好这些高炉就熄了。”
“坚固吗?”梁烈有些不放心。
“四面城门都按这个方式重弄了,应该比之前铜包木门更牢固。”冯越看了看梁烈,接了句,“如果要出去,今晚暂时只能从城头下。过了今晚……,到时候再和师傅商量吧。”
陈柏水向前一步,“主帅,从城头出城虽然危险,但末将愿为天成卫涉险。”
“你去休息吧,今天一天也累了。”梁烈并不看他。
陈柏水愣了愣,“主帅?”
“传令下去。吕傲、金建昌、丁雄辉、南宫瑾,各领三百兵卒各守一门,韩洪洲负责巡防。”梁烈面无表情的命令。
“是。”冯越也奇了,南宫瑾说了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梁烈又对陈柏水道:“林飞伤的可重?”
“军医看过,脚骨折,走不了路。”陈柏水提醒道:“主帅,不是今天要去和鞑靼军和谈吗?”
梁烈不看陈柏水,“暂时不谈,能守则守,还没到守不住的时候。”
陈柏水急了,“主帅,南宫瑾根本疯话连篇……。”
“下去吧,你身上也有伤。明后天还要打,好好休息才是。”梁烈继续打发他。
“主帅!”
“我意已决,不再更改。”
陈柏水呆了,真不知南宫瑾说了什么,怎么会变的这么快?见梁烈实在没再搭理他的意思,只得怏怏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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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晚,经过今天一战,城里像是更静了,连偶尔有调防的兵卒跑过也没了原来的精气神。陈柏水走下城墙,身上几处伤口隐隐作痛,心里埋怨吕傲,如果不是他来的太快,说不定现在鞑子已经进城,什么问题都没了。
“陈将军。”身后张茂才追上来,看着他着急的问:“出城么?”
陈柏水回头看了他一眼,苦笑不答。
“陈将军,我刚去看过黄将军了,唉……,这也太惨了。”张茂才的声音里满是悲痛,见陈柏水好像没什么反应,又带着丝惊恐的说:“现在营里传遍了,说是、说是千年僵尸!不过、不过,刚才传令兵来传主帅令,说是不可传谣、不可信谣,不然就要、要军法处治!”
陈柏水对张茂才的话完全不感兴趣,等他说完,不冷不热的问道:“你今天不是要守夜吗?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看到南宫瑾带兵去北门了,这是、这是还要打?”张茂才压低了声音问。
陈柏水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要去问南宫瑾。”
张茂才急了,“不是、不是说好去和谈了吗?怎么变了?”
“做好自己的事。其它,反正一切都有主帅负责,听他的就是。”陈柏水没有再继续的意思,摆摆手,自己走了。
张茂才愣在当地,本以为自己和他早是一条线上的,这次过来即是卖好,也是给个态度,如果要降,大家一起想办法逼梁烈。没想到这时候了,还是一幅爱理不理、高高在上的样子。张茂才心里真有些不高兴。
刚进自家院子,暗处就跳出个人来,陈柏水还真吓了跳。
“陈将军,你终于回来了!”林飞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躲这里干嘛!”陈柏水一阵火。
“陈将军,这次真要死了!刚才主帅来向我要库账。”林飞急着说。
陈柏水愣了愣,梁烈不是疯了吧,这时候查库?“你怎么说的?”
“我没说。我让老仆去回了,说我伤重动不得。”林飞哭丧着脸。
陈柏水松了口气,“那就行了。这几天,你不要露面了,就当伤的神志不清。这个时候,打仗保命才是正事,谁还会催着你交账。”
“是不是,是不是南宫瑾说了什么?这之前是他接的军需……。”林飞一脸紧张。
“他肯定说了什么。不管说了什么,都说过了,照这个样子,怕是主帅也听信了他。”陈柏水恨恨的说。
“那,怎么办?”林飞完全没了主意。
“怕什么?!鞑子又没退,怪物也还在,我们什么都没,再打?看他怎么打!”
“可是、可是……。”见陈柏水这么个态度,林飞又急了。
“还可是什么,现在谁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快回去,别让人发现了。”陈柏水直接回房不管他了。
梁烈还能死守几天?!不管死守几天,被打到城破,陈柏水并不太愿意,守的时间越长越容易把军需的事捅出来,除非现在就破城。
说实话,陈柏水并不想打仗,更不想死人,但库里长年没物资,每年朝廷拨到卫城的物资和银钱都被他和之前的总兵拿光了。不然仅靠这么点军饷,哪里能在老家造房子买田地,养活一家子人?
虽然前总兵调任,保举了他,但却调来了梁烈。其实,争这个总兵,不过就是不想东窗事发,谁会自愿在宣大一线当总兵?这根本就是朝不保夕的差事。半年多,梁烈什么都没查,还以为是个识趣的。搞半天,只是在找机会罢了。所以,鞑子兵必须进城!
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和谈自己并不想去。特别现在,城门封死,要从城墙下,那不是被当成活靶子了。伤重倒是个借口,陈柏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虽然这几处伤看不出重在哪里,但冯越是分毫无伤啊,与自己职务相当的也就是他了,是个和谈的人选。不过,不能让他带南宫瑾。那个疯子根本就是吃了撑的,不是天成卫的人,更不是守军!哼,真不行,找个机会弄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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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成卫一路向南,就算是大路,也是满眼荒芜。自从出发后,姚芳渟没说过什么话,徐葆深早发现,却没心情哄她。终于快到日落,徐葆深笑着说:“一路没说话,定是累了。再向前走些路,看看有没村庄吧。”
姚芳渟点点头,仍没搭话。
徐葆深见她这样,感觉自己像是热脸贴冷屁股,不太高兴,更不愿意哄她,只是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女人啊,不要想太多。有得吃、有得住,还有人偶尔宠宠,很好了。”
姚芳渟呆了呆,抬头只见到徐葆深从她身边走过的背影。
二人一前一后,又走了很久。突然,徐葆深站住,猛的伸手拉了一把姚芳渟,直接躲到路边一块巨石后。
不多时,果然有一队约五、六百人的鞑靼骑兵从南往北而来。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拉着好几车的粮草,有几个色胆包天的,还掳了几个女子,抱着坐在马上不停搓揉。马上的女子衣衫不整,有的凄厉尖叫不停反抗、有的则是流着泪,眼中透出死志。
姚芳渟身形一动,正想出去,却被徐葆深牢牢按住。
“师父?!”姚芳渟压低声音。
徐葆深却不让她说下去,摇了摇头。
可是这凄厉的叫声、绝望的哭声,像是能穿透一切,直击灵魂。姚芳渟忍不下去,试图甩开徐葆深,谁知徐葆深却是拉的更紧了。
“放手,我去救人!”姚芳渟急道。
徐葆深皱着眉,嫌她声音太大,一把抱她在怀里,捂住她的嘴。
姚芳渟吓了跳,没想过徐葆深会有这种举动,挣扎起来。
徐葆深抱住她,小声在她耳边说:“别闹,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姚芳渟停了停,不知为何心中升起阵厌恶,更加挣扎起来。
徐葆深也火了,“你疯了吗?不看看人家多少人?冲出去,全部死在这里!”
这下,姚芳渟停住了。二人在这巨石后躲了良久,听着哭声、喊声、马蹄声越来越远。终于,甩脱了徐葆深跑出巨石,前面的队伍早就转了个弯,看不见踪影了。
徐葆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看了眼姚芳渟的背影,“走吧。”
姚芳渟转过身,看着徐葆深,难过的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徐葆深很有点不耐烦,“你就没看到他们有几百个人?”
“我们不一定要打得过他们!我们只要救人就行!”
“救人,救人……。”徐葆深脸上露出个轻蔑的笑,“正常女人被这么欺凌,就算救下来都会自尽。凡事多动动脑子,不要搭着性命做无用功。走了。”不管她有没跟上,大步向南而去。
“你、从没打算再回天成卫?”姚芳渟站在他身后,忍住悲愤大声问。
徐葆深转过身,看着她,平静的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姚芳渟缓缓上前,站到他面前,柔声问:“你带我走,是因为怕破城会伤到我对不对?但,为什么只有我们走?”她似乎是想徐葆深给一个她能接受的理由。
徐葆深深深叹口气无奈的笑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鞑子在攻城,但却始终骗自己,留在总兵府一步不出。你说过,留下做我们能做的事,可是,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就走了。连南宫瑾都留下守城……。”
“怎么?你现在喜欢他了?”徐葆深嘲笑了声,“可惜,人家退婚了。”
姚芳渟看着徐葆深,有些想哭,“师父,你从小教我家国大义、百姓为重。天成卫有上万人……。”
徐葆深打断她,没好气的说:“你也知道天成卫有上万人。你当我是神仙?一招袖里乾坤,装走所有人?”
“至少走的时候可以带些人走啊!”
“带人走?你怎么想出来的?你觉得能带谁走?带多少人走?你就没发现那天鞑靼军营有多大?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一个闪失就会没命?!”徐葆深气道:“平时真是太护着你、太宠你了!”
姚芳渟哭起来,“你从小都不是这么教我的。师父,我一直视你为榜样,为民请命、救人于水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要‘明知不可为而为’?命都没了,还‘为’个屁!天真!”徐葆深拂袖而走。
姚芳渟拦住他,追问:“天真吗?人人都知道天成卫可能会破城,为什么只有我们走?!”
徐葆深看着她,突然大笑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南宫瑾。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走?那位二公子虚伪的很,不过就是沽名钓誉,说不定现在已经走了。”
姚芳渟摇头,“不会的。他说他不走。”
徐葆深更不高兴了,“什么时候那个人在你心目中这么高大了?守城,哼,不过是演戏给你这个傻姑娘看罢了。真要破城,他绝对第一个逃!说不定还会跪求鞑子放他一条生路……。”
“不会,他不会这样!”
“噢,很了解他呀,可惜人家退婚了!怎么?要不要师父帮你顶着不退?”徐葆深语气里带着嘲讽。
姚芳渟深深吸了口气,“你本就没打算退,所以才要带我回南海。……,为了三万两银子?”最后一句说的很轻。
徐葆深眯了眯眼,冷冷的说:“你不是死活都要回南海?呵,真是养了条白眼狼啊。你说对了,我没打算退。一会要、一会不要,都由着他们南宫家说了算吗?你听着,我不会同意退。要么他家给足聘礼,你嫁过去;要么给足退婚的银子,我放他南宫瑾一个自由,不然,就让他挂着,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姚芳渟盯着他,良久,摇摇头,“师父,我不和你回南海了。我要去天成卫,帮梁伯伯守城。”
徐葆深又笑起来,“你以为我一定需要你回南海?你在哪里、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没关系。就算他南宫瑾死了,我也会帮你上他家族谱。反正南宫定康不喜欢你,这点我很放心。”
姚芳渟默默流着泪,眼中满是失望。等徐葆深说完,退了一步,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向来路而去。
而徐葆深嘴角带着丝冷笑,继续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