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家的小酒娘（重生）》 14.再见，高公子

    秋试总算结束了。考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互相恭贺，有朝气蓬勃的少年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人见高华瞬面容俊秀沉静，知他是个不可轻视的，遂上前来搭话，都被他微笑着推了回去。

    高华瞬从今早进了考场开始，便有种不详的预感，心头跳得厉害。好容易熬了一天，这会儿急匆匆回了客栈，果然里头人去茶凉。谢月归的人连带着她的小包裹，又消失不见了。

    他登时火气便上了心，隐忍再三，最终还是生生捏碎了一只茶盏。

    果然这小姑娘是个手脚快过脑子的，枉费了他将她带回来的苦心！

    看来，她是对他处理危机的能力相当不信任了。早知道，就该拿绳索把她拴在客栈里，把手和脚都绑起来，教她一刻也不能乱动弹！

    高华瞬闭上眼睛，压下了这可怕的念头。小姑娘若不想连累旁人的话，是必不会回秀水村的。也就是说，除了回秀水村的那条路，她可能会沿着陌县周围任何一条路走掉。

    高华瞬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活了二十年，除了薛家和钟家，她真真便是第三桩大麻烦了。

    陌县外某条大路上。

    谢月归又扮成个小厮，这回还撕破了衣角，在脸上抹了不少泥巴，活像个逃荒的小叫花子。

    她卖力地帮人家牵着马儿走。小小的个子混在马群里，不甚显眼。她想，兴许这样可以瞒得住不知躲藏在何处的钟家杀手。可若是运气不好一头给她撞上了，她就要掏出怀里藏着的小匕首——那是她趁高华瞬不在客栈的时候，偷溜出去在地摊上拿二十文钱买的——抹了脖子了事。反正决不能再回到薛家去受辱。

    不光是因为害怕薛兴元，更因为……更是因为，她对高华瞬已经生了某种情愫。

    谢月归拿破袖子抹了把眼泪。

    自从那天早晨回了客栈。果如高公子说的那样，这两日里头没什么动静。因着钟家杀手那晚又前来客栈骚扰，惊动了官府，又增添了许多衙役过来把守考场。钟家暂时在这里闹不出什么动静了。

    这也就意味着，钟家会在别的地方对她下手。比如，回去秀水村的路上。谢月归相信以钟家的本事，已经查明了她的住处。她若再回去，只怕不仅会连累高华瞬，还会连累到秀水村。与其拖无辜的人下水，谢月归宁可独自赴死。

    这回，怕是不会再有人能救她了。

    今日是高华瞬第三场考试。临近正午时分，谢月归便拎着她的小褡裢出了门，最后向那座被辟成考场的学堂望了一眼。只见那里衙役把守，有考生的家人都在外圈等着。她也好想挤进人群，去和别人吹嘘高公子定能高中啊！

    腿不自觉地便往考场那边迈开，谢月归又硬生生将腿扯了回来。她早已打听好，今日中午，有个商队要从这里往远方去。她便扮成个小厮去求了人家，说走投无路，想在商队里做个打杂的，什么活儿都愿意干。领队看她可怜，同意让她去牵马，跟着商队混口饭吃。

    这样，没了她的拖累，高公子就可以好生回到秀水村去，安心等着放榜，然后去做大官。那么他会不会成为那个“高大人”，都将与她无关。两人曾一起度过的日子，也会逐渐在记忆中淡去。从此相忘于江湖。

    谢月归哭得稀里哗啦，身旁的马儿好似知道她的委屈惊恐一样，将脑袋凑过来，在她脑门上撞了一下。她摸了一把骆驼脖子，咽着眼泪说：“连你也要欺负我！”

    马委屈地缩回了脖子。此时商队已经离开了陌县，越走越远了。

    高公子，“高大人”，都再见了。

    此时，薛家管事的又派来十六名杀手，分散开埋伏在路边上。

    他们的作战计划是，见到高华瞬，就四人一波冲出去，分成四波算好时间差去和他对打。这样以车轮战的方式来消耗他的体力，最后再一举攻之。这样，除非他高华瞬是个神，否则他累也得累死了。

    远远看到走来一个人影，杀手们均刀剑出了鞘，像一群露出爪子的大猫。岂料在预备后跳冲出的时候，才发现不过是个面貌普通的书生。

    再等，等来了一个老妪、一个老头，一群玩耍的小孩……杀手们欣赏了半天的人情风光，愣是没瞅见高华瞬一根头发。

    “老大，”有个杀手实在憋不住了，“我们是不是蹲错地方了？这日头都快下去了！”

    “给我闭嘴。”杀手“老大”恶狠狠地低声说：“都说了他是秀水村出来的，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回来吧？这儿守着准没错！杀手第一课，教的就是要有耐心，你忘啦？还有那个小妞，她也是要回秀水村的，抓不住高华瞬，就把她逮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小妞”谢月归此时跟着商队越走越远，风餐露宿了两日，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晚上，商队停在了山谷间。谢月归将马儿安置好，坐在火堆旁发呆。

    有个金发的番邦人，见别人都凑一起说说笑笑，就她一个没人搭理怪可怜的，便递给她一个烤熟的地瓜。

    “我坐这里可以吗？”

    番邦人讲话发音有些不准，谢月归还是能听懂的，就有些惊讶：“嗯，可以啊。谢谢你。”

    她拿手背擦了把脸，接过热腾腾的地瓜，却无心去吃，只是呆呆捧着，好像不认识地瓜一样。

    番邦人眨眨眼睛，说：“你的地瓜，要烫坏手了。”

    谢月归说：“哦，哦！”她的手果然被烫得通红，赶紧甩了地瓜放在火堆旁。一抬头，番邦人正笑嘻嘻看着她，金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虽说长得有点奇怪，还是挺好看的。

    当然，不可能比高公子更好看。

    谢月归有点怕他，缩了缩脑袋：“你……你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吃？”

    番邦人顺着她目光看了看围城一大圈的商人们，耸了耸肩：“我不喜欢太热闹。你这里正好。”

    谢月归不知所措地点点头。番邦人又对她伸出手说：“我叫鲁尔，你叫什么？怎么会一个人进了商队？我看你年龄这么小，你的家人呢？”

    年龄这么小？

    谢月归有些痴呆，低头想了想——确实，她虽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可眼下扮成个小子，无论身高还是身板，都像极了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她瘪瘪嘴，差点哭出来：“我没有家人了。”

    鲁尔很抱歉地望着她，也不嫌弃她脏兮兮，突然握住她的手说：“别伤心！我也是离家很远，见不到家人了！我们同病相怜！”

    哇，他还知道什么是“同病相怜”！谢月归有点激动，像找到了老乡似的，也回应着他的握手：“你好厉害，是不是念过书？我认识的人里，就只有一位念过书，会这样说话的！”

    鲁尔很高兴找到了知己：“是嘛，那你和我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说你们这里，读书人都很厉害！”

    谢月归见有人和她一起夸高华瞬，心里真是美滋滋：“那当然！高公子他，长得美，读书好，会打架，对我也很好！”

    她满怀骄傲地夸了一通，想起来的尽是他的好处，眼里放着光，仿佛高公子正在笑着看她一般。突然篝火“噼啪”跳了一下，迅速将她拉回了现实。

    清冷的黑夜里，只有鲁尔那双被火光映照成琥珀色的眸子，哪里还有什么高公子？

    谢月归又哭了。

    鲁尔愣了一下。他最见不得小孩哭，心下一软，神使鬼差伸出了手，将谢月归搂了过去：“弟弟，你可以靠在我肩头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