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家的小酒娘（重生）》 8.赌气

    “给我站住！”

    高华瞬这声低喝听得谢月归脊背一凉，不敢再走，只好慢慢转过身来，怯怯看向他。

    “高公子可有什么事？”

    她壮着胆子去看高华瞬，只见他面上仍然挂着微笑，笑中却带着一丝愤怒。那两个农人已经扛着锄头躲到了树后，暗悄悄看着。

    “你过来。”

    高华瞬甩下这一句，为她打开了篱笆门，径直进了屋子。

    谢月归犹豫了一下，觉得现在还是不要忤逆他比较好，于是只好跟进去了。

    为避嫌，高华瞬没掩门。反正就算给外头人十个胆子，也没人敢擅闯。

    谢月归没防备看见高华瞬的脸色，顿时有些惊恐，转身就要向外溜，又被一把拉了回来。

    “你跑什么？”

    “我我我……这样不太好吧，你看我们孤男寡女的……”谢月归哂笑着，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哦，你还知道什么叫做孤男寡女？”高华瞬不怒反笑，“我看你急匆匆要去找别的男人，就不避讳孤男寡女了？”

    他声音清冷，隐隐有几分怒气。谢月归目瞪口呆，他这是怎么了？

    “那个，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啦……”

    她一紧张，又开始结巴。高华瞬一直用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盯着她，盯得她发慌。长长的眼睫在他面上投下阴影，更是遮掩了神情，谢月归实在想不通他这是哪一出。

    高华瞬说：“现在在秀水村，人人都知道我高华瞬领进来一个表妹。你若言行举止不端庄，便会被抓到把柄。到时候，就得害得我跟你一起丢人，懂吗？”

    脱口而出的话语如此严苛，是高华瞬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但一瞬间的迷惘过后，他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对，就是这样。这个“表妹”是他带进秀水村的，他必须为她做过的每一件事负责。

    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怎能这样追着个男人满地乱跑？合该被训斥。高华瞬指望谢月归能从他的话里听出这番意思来。

    可惜谢月归果然是个听不懂的。她脑子里轰地一声，如遭雷劈：高公子这是嫌弃她言行不端，辜负了带她进村的美意！

    谢月归哭了。也不知是羞愧还是难过，泪珠儿像是开了闸的水流，一个劲儿向下淌。高华瞬有些慌了。

    “喂，不过说了你几句，用不着这样吧？”

    谢月归哭着说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认错，发巾中散落的青丝紧贴在湿润的脸蛋上。高华瞬的心突然抽疼了一下。

    谢月归心中羞愧，感觉没脸再见高公子了。她头脑一热，连声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要往外冲。

    “你上哪儿去？你的篮子不要了？”高华瞬下意识想留住她。眼见她又跑回来，心头一喜，她却拎起小竹篮，又跑掉了。

    “……算了，让她先回去冷静一下吧。”

    高华瞬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闪出了篱笆门瞬间不见了，叹气摇头：“小短腿儿跑的还挺快。”

    哭泣的人儿走了，屋子里霎时寂静下来。高华瞬突然感到一阵寂寥。

    从在篱笆门外呵斥她开始，他的心思就开始乱了。反常的态度、控制不住的言语，似乎都在昭显着什么。高华瞬想，他这恐怕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吃醋了。

    而吃醋，就意味着动心。

    高华瞬的眉头拧了起来，笑容渐渐消失。

    谢月归哭着跑出了高华瞬的家，一路掩面飞奔，像只兔子似的逃回了自己窝中。她一头扎进被子里，埋着脸使劲抽泣。

    一股说不出的委屈将她心头占得满满。明明是木头哥先来招惹的她，可在高公子眼里，竟成了在给他惹麻烦……原来在他心里，她就这么不讨喜呀。高公子说不定已经在后悔带她回来了。

    谢月归赌气地想，既然如此，她就再也不要去见他了。不仅不见他，以后也绝对不和任何男人勾勾搭搭。这样，看还怎么丢了他的面子！

    梁老太听见她的哭声，摇摇头，在屋外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走去和梁老伯这么一说，梁老伯笑开了花：“八成是和哪家小伙子闹别扭了。年轻人哟，真好！”

    接下来半个月里，谢月归果然再没出过酒铺一步。除了酒客，她也没再主动和男人们说过一句话，连在梁老伯面前也是寡言少语。木头哥也没再来过酒铺。看上去，好像两个人都死心了。

    但是村子里的人你传我，我传你，议论了两天后，大家结合高公子发火的事情，得出了一个曲折动人的结论：木头哥对谢月归穷追不舍，谢月归被感动了，宁可违背她表哥的意思也要和木头哥在一起。不过现在两个人都害羞，所以暂时不见面了。

    当然，只有梁老伯看得清楚，恐怕事实并非如此：他家酒娘在上工时一向勤快又机灵，这两天却干啥都懒洋洋的，没客的时候坐着发呆，有客的时候能手滑摔了酒坛子。梁老伯摇摇头，得想个法子让她振作起来，不然等她把酒都摔完了，他这祖传的铺子也该关门了。

    于是他乐呵乐呵走过去，问谢月归道：“又在想啥呢？这么入神？”

    谁知谢月归目视前方，根本没听见。梁老伯清清嗓子，又问了一遍，谢月归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酒都已经酿上了。”她答道。

    梁老伯觉得很没面子，现在的年轻人和长辈讲话怎么都这么敷衍？于是他拿出酒铺老板的气势来：“光把酒酿上还不行。趁着这会儿客少，快去把那边桌子擦一擦。”

    谢月归拿了抹布便走。

    梁老伯拦住她：“等等！”

    他扯出谢月归手里擦酒坛子的抹布，把擦桌子的抹布塞给她。

    谢月归低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去擦桌子。擦完了，继续回到柜台里发呆。

    梁老伯叹气：“我说你这孩子，你再这样，这个月的工钱你也甭拿了。”

    一说工钱，谢月归顿时清醒过来：“工钱？在哪里？”

    梁老伯从袖中抖出一个小袋子，只听里头铜钱铛啷啷地响，声音非常悦耳动人：“你第一个月的工钱，已经可以领了。”

    谢月归苍白的面上登时浮现出红晕，欢天喜地伸手去接。却不想梁老伯将手一退，教她拿了个空。

    “你这几天一共打碎了三坛酒。虽然都是刚入瓮的新酒不值几个钱，也得扣你一半工钱呢。”

    说着梁老伯将小袋子中的铜钱哗啦一下全部倒在柜台上。铜钱有新有旧，都闪着好看的光，谢月归看得眼睛发亮，一下来了精神。

    “那要扣多少啊，梁老伯？”

    谢月归又紧张又期待地，悄悄在衣襟上搓了搓手。

    梁老伯看得可清楚呢。他摸了摸胡子，撇撇嘴，开始一个、一个、一个地，将其中一些铜钱拨到一边去。一边慢慢地拨，一边暗中观察谢月归脸色。

    只见他每拨出一个铜钱，小姑娘的脸色就白一分。等他拨出一半铜钱来，她的小脸已经是山雨欲来了，两只大眼睛里已经隐隐约约挂上了泪珠儿。

    梁老伯收了手，笑呵呵捋着灰白胡子道：“行了，也不多扣你的。就这么些，拿去吧。”

    谢月归欲哭无泪，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这么一来，她必须得好好打起精神，不然再多打碎几个坛子，她的工钱就全没了！

    谢月归赶紧把剩下的钱搂过来，打开小荷包塞了进去。原本又空又瘪的荷包瞬间变得又鼓又沉，谢月归又有了一丝小开心。

    再少也是钱！只要她慢慢攒，总能攒够好多好多钱！

    “谢谢梁老伯！我一定会努力的，再不会出差错了。”

    梁老伯捋捋胡子，把剩下的钱又收回去：“好好打着精神，下个月若干得好，这些就还给你当做奖励！”

    哦！还能有奖金！人生可真美好……

    谢月归笑得眼睛眯成了月亮，管他什么木头哥高公子的，钱才是最重要的！

    这股高兴劲儿使谢月归一整天面上都挂着笑容，干起活儿来麻利十足。可等到晚上上了炕，她将铜钱一个一个排开在被子上细数着，才突然想起——

    她还得还高公子的钱呢！

    这下可好，谢月归的心思一下又沉了。

    倒不是舍不得这些钱，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她该怎么去见他呢？

    “她还会来见我吗？”

    高华瞬放下手中翻了小半个时辰还停留在那一页的书卷，挑了挑灯烛。烛芯“噼啪”一声爆了个花儿，惊断了高华瞬的念想。

    他这才发觉，念想已经化为自言自语，犹如他控制不住的思念，飞奔而出。

    那个捡回来的“小表妹”，自从那天哭着跑出去，到现在已经半月有余。期间她一趟也没来过，甚至连路过也不曾有。

    高华瞬微闭上眼睛，一手撑着额头。夜间寒风吹进，窗纸发出呼喇喇的响。几声虫鸣此时显得分外孤独。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书卷。马上就是秋试了，他必须要拿到解元才行。只有拿到解元，才有望在明年会试中拿到贡士，接下来才有机会去参选殿试……寒窗苦读数十年，不就是为了那一天吗？万不可在此时为了一件小事走了心思，功亏一篑。

    高华瞬驱走杂念，强迫自己重新拿起书来。而他整洁的床铺边，已经收拾好了几个行李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