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的世界,我可以用一句理解来结束,而我的世界,我无法定性,而且我人生的路也没有明确的方向。
当我们卖了不需要的教科书,吃过了谢师宴,喝了散伙酒,扔了用了四年的被子,拖着行李便离开了让自己无比快乐幸福的大学。这也意味着不管自己获得了什么,大学都结束了。
就在结束的那天晚上,学校有一对新人结婚了。伴着夜色,同学们都在欢呼。我从窗户看下去,心里响着婚礼进行曲。在这最后一刻,举行人生第一有意义的事情,我祝福她嫁给了真爱。
当我踏上火车的那一刻,风吹拂着前方姑娘的发丝。是啊,焦作的风不会因为我们的离去而消失,而是继续吹起姑娘的长发,这飘起的长发继续诱惑年少的心。
在火车里,我最怀恋的是那碗鸡蛋面,它那浓浓的毫不含糊的味道。爱屋及乌,我偏爱着那做鸡蛋面可爱的脸庞。
自此,二十四年过去,可在这个人潮滚滚的社会里,对于为什么四年里我都没有找到人生的道路,我把它归结为我在被一种感觉推着走。我不知道我会走向何方,但我继续走下去。路就在脚下,这是个太过模糊的说法。这脚下的路,该如何让我们去找寻?
以后,在寻找的路上,我知道了那些和我有交集的姑娘都有了自己的路。梅子自从进入了图书馆便成为了一名研究生,周雪回到了她的家乡,成了一名白领。
马克思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否可以指点我,并告诫我说:“你该去找一份工作了。”
这样做应该是对的,因为别人不止一遍的说过:“忙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药。”我们暂且不去探究这句话的辩证问题。
二十四加五十六等于八十的时间证明:“迷信救不了爸爸的命,我抛弃了迷信。我信仰科学,可我的知识现在还不能使我成为我。我该到哪里去?哪里是我的归宿?
一个朋友在苏州的一个牛县城,我就去投奔了他。苏州滨临太湖,北靠长江,它小巧精致、风景迷人,像个清秀的女孩子。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来到之后,我就想游览此处,但不凑巧的是天竟飘起了小雨,就此作罢。我问了路人,寻了汽车,便来到牛县。
牛县是外来人口居多的地方,路边都是些小贩,卖的都是些便宜的货,比如小工艺品,衣服,箱子之类的东西。这些小贩操着不同的口音,看起来也都是些来自外地的打工者。虽然是些便宜货,但这里女孩子却乐于购买它们。
年轻姑娘们看起来都非常的白,开心的走在路上,就如梅子一样。
天色阴暗,黑的早,最急迫的事情就是先找个住的地方。本想打搅朋友,帮我介绍。一想到自己都二十多岁,就没好意思。
我环顾四周,路边一个旅馆也没有。经打听才知道需往里走几步才有,我道了谢,就径直奔赴过去。
事实也正如别人所说,刚走不到五十米就看到了旅馆。心头一高兴就随便找了个旅馆,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在一个小洞里,我才看见了一个人头。我喊了一声没人答应,就伸着头看了进去——老板正在斗地主。我就又喊了一句:“老板,这房子怎么租?”
老板好像刚缓过神来,看了我一眼。我端详着他的神情,他的心显然还在牌上。他一边出着牌,一边乐呵呵的跟我说:“怎么租,三十块钱一晚。若是长住,一个月三百。”
我看还挺便宜,就没多想,说道:“那我先租一个月吧?”
“听你的口音是南方人。南方人好,老实。”
我笑了一下,然后他大声喊道:“老婆子,客人来了,带着看房子。”
这时,走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女人。女人的脸满是油光,身体很是结实,浑身都是肉。她打量了我一下,很友善的说道:“来,跟我走。”
然后她拿着钥匙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爬那窄窄的楼道。
“楼道窄,注意安全。”老女人低着头说着。
等我们一直爬到三楼,我发现只是很窄的空间,便有好几个门。等打开了房门,真的如我所想的一样。一张床占据了整个屋子三分之二的空间,一条过道占用了大概另外三分之一的空间,它通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有一台十四寸彩色的电视机。
“屋子这么小,怎么连个风扇也没有?”我问道。
老板娘是个机灵人,她深知房间确实小,就略去了我第一个问题,只说到:“要凉快,风扇自己买,我提醒你,电费可是另算的。”
我不再说话,就放下行李。她看见我这个举动,就说到:“要住的话,就先去登记一下。”
“还登记,是干什么用的?”我问道。
“这人来人往的,难免会出事。”然后她示意我去登记接着说:“这也是为了你好,要是你出了事,我们也好有个交代,这都是通行的规矩。”
“需要什么证件?”我问道。
“身份证,别忘了带着钱就行。”
说后,她就带着我走出了房间,来到了楼下。老板依旧目不转睛的玩他的斗地主,老板娘大声的喊道:“老头子,有人登记。”
老板这才终于离开了游戏,拿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并对我说:“这是合同,你先看看。”
我心里想着:“还有合同,不就是一个住宿嘛,有这么兴师动众吗?”
我怕他看出我是个未出道的毛头孩子,就没有说出来。合同里的一些内容,过了这些年,我大底都忘却了,只记得:“每月三百,押金二百。住不了两个月,押金就不退了。”
当时我一看还有押金,就连忙问道:“还有押金,我还跑了不成?”
老板笑着说:“一天才十块钱。两个月若是住不了,我不赔死了。”
我没有再疑问,交了钱,很快就住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
第二天,阳光明媚,伴着清晨的吵闹声,我更觉的燥热。在朋友的介绍下,我打算去一个电子厂。在中介公司中,我填了些单子,又象征性的做了检查,就可以入职了。
这份工作基本来说是人就可以做即在牛县的一家电子厂做一线工人,这也许是现代社会最辛苦的劳动。
入职前,还需要简单的培训,培训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记忆有瑕疵产品所产生的一些现象。当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了很多陌生的人。一个个大男孩子,女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随着培训不断推进,人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为了活跃气氛,男孩子主动唱起了歌。虽然唱的不是那么好,但每个人都为之兴奋。
此刻,一个素未相逢的姑娘就坐在这间宽敞的屋子里。
培训的内容有简单的英语,我凭着十几年来上学练就的记忆本领,很快就把要学的内容记得一字不差。最后,在测试的时候得了一个满分。培训老师在大家面前表扬了我,当时我心里非常高兴。
因为与众不同,人便有很多意外的机会。我万万没想到凭着这点小聪明,竟博得了一个女人的芳心。
她是一个没有上过太多学,来自四川元化县乡村的一位姑娘。当她长长的秀发滴在我的桌子上的时候,我清楚的记得那时我是在一张废纸上胡乱的写着东西。
我抬头看见了她,她居然长这个样子——眼睛水灵灵的藏在浓密睫毛之下,圆圆的脸庞还算精致,嘴角挂着微笑。
总之,不顶漂亮,但绝没有到让人失望的地步。
“能教教我英语吗?”她用凝望的眼神看着我说。
我没有拒绝她。其实需要记忆的都是一些表示颜色的,非常简单的英语单词,比如black,green,white等。
也正是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们以后成为了朋友。出门在外总要有人照应,或许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让我们在以后的交往中迅速没有了初识的拘谨,很快就难兄难弟起来。
电子厂的工作基本上都分为白班和夜班,我们这些刚来的新人自然干的是夜班。
夜晚的时候,我们都在一个部门做工,一个月不加班也就两千块钱。一天八个小时,晚上九点到早上六点,期间有断断续续一个小时休息时间。工作内容是检测电子屏幕上的缺陷,并且每分钟检测电子显示屏七十五个为合格,否则扣工资。
一开始,我适应不了夜班,整夜工作下来,眼睛直冒水,嘴里的吐沫如跑了马拉松,全白了。后来,我就慢慢习惯了,只是视力一天不如一天。我也终于知道那些女孩子为什么那么白了。
劳累了一天,白天便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在睡过了中午,下午我和静兰会去地摊旁转转,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工作开始前到工厂里,那条河边的亭子坐坐。
七月份,天气比较热。屋子里经过一天的烘烤,直到夜里十点后热气才会慢慢散去。在这期间,这个亭子便是我们的天堂。夜风,一阵阵不安好意的吹来。那个河里的水在洁白的月光下泛着明光,不时听见哗哗的“水流声”。
如此一天天,我们的生活就在这白天的睡意,夜晚劳累中一天天过去。
突然,有个周末静兰说:“我想到你住的地方看看。”
我深知那是一个破落的地方,就说道:“有什么好去的,还不如你们宿舍呢。”
她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我。
“那好吧。”我微笑对她说。
然后,我们便去地摊买些水果。她说:“到你那,该我付钱。”
“这怎么能成?”
她坚持了一会,最后我执意付了钱。
到了旅馆,我们边吃边聊。直到夜里十一点,工厂快要关门了。我问她:“什么时间走?我好送你。”
她说:“再坐一会,时间还早。”
我也没好意思催她,最后她终于吐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说道:“今晚,我想睡在这里。”
说后,她用直直的眼神看着我,嘴角上挂着不安。
我不知道她不安什么,是怕我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还是怕我拒绝,一个人回去,路上害怕。
现在,我觉得自己太痴,一个女人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她又有什么难为情的说一句:“路上我怕,你能送送我吗?”
可那时候,我却不知怎的,说了一句:“这样不好吧,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她倒是很平静的说着:“若是心里坦荡,又怕什么呢?”
对,若是心里坦荡又怕什么呢,我对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由衷的敬佩。
我给她打了一些水,她用我的毛巾洗了脸,然后洗了脚,就上床睡了。
她刚上床躺下,就喊道:“床单下是什么东西,硬硬的?”
我被她的反应搞的一时慌张起来,又想到自己也没干什么坏事,就说道:“自己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说后,她就掀开了被子,把它拿了出来,原来是一本卢梭的《忏悔录》。
“忏悔录。”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然后嬉笑的对我说道:“难道你以前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可,快如实招来。”
我知道她在跟我玩笑,就笑着说:“我哪有做过什么亏心事,那就是一本小说。”
笑过后,我也脱衣服睡了。只有一个被单,我们各盖一角。可我们彼此都睡不着,于是又开始不停的说话,她也乐于和我说话。我们又聊了各自的过去,最后我熬急了,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静兰眼睛红红的,我问道:“怎么,是不是不习惯,昨晚没睡好。”
她只是“嗯”了一下,就去洗涮。我也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现在想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张床上,该有怎样的定力不会发生点什么事呢?
那时,我在心里可能把她当做亲人,最起码是同落天涯的亲人。而她真正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这我无法给予。
走过夏天的炎热,两个月也就过去了,我真的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这也预示着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在这个非人的地方,我真的就认为自己是个死人。
临走那天晚上,静兰提出还想到我那里睡,说是想和我多呆一会。我没有同意,理由是:“我受够了这里的生活,这里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能给自己幸福,更不能给她幸福,我也无法忍受那种动物式的自怜自爱。”
以我那时的处境,说我不能给她幸福是一句再实在不过的话,但我也想过要带静兰离开这里,我设想种种境地,终究不知道能给她什么,即使她什么也不要。
“我能到哪里去呢?我又能带她到哪里去呢?”那是走的那天夜里,我站在屋子后面的一个公共阳台上,反复问过我自己的话。
没有人回答我,我也不知道答案,只听到了路上的说话声。那是一批刚加班完,准备回家睡觉的人。
我抬头看着天空,苏州的月亮在这八月末是那么皎洁。在一片光线中,我仿佛看见了静兰的影子。我想到静兰会不会因为我的拒绝而生我的气呢?在迷离中,我打了自己一巴掌,狠狠心就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听到有人在敲门。我打开门,是静兰。她像我初见她的时候那样,面带微笑说道:“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我说了句:“谢谢。”
她就开始一件东西一件东西的帮我收拾。收拾好了以后,我本想跟她说点什么,又怕她动情就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到楼底下跟房东结账去。
结完账回来的时候,她递给我一杯水让我喝,还说:“饮料虽好喝,却没有开水解渴。多喝点,这样路上就不渴。”
其实苏州到上海的路程也就是半个小时,她这无微不至的关心却让我真心的感动,眼泪径直就要流下来,我怕她看见,就说:“我去洗个手,一直在忙,都忙忘了。”
时间快到了,我也要真正离开这个地方。当我大包小包的提着,走在路上的时候,那个女人正提着我很多琐碎的东西。她走在我的旁边,没有看我,而是一直默默的低着头。
到了等车的地方,就听见押车人喊道:“车子再过十分钟就来了,大家都准备好自己的行李。”
静兰眼睛终于有了色彩,看着我像那天夜里一样在等着什么。她那种渴望的眼神曾几次把我引诱到爱情的悬崖边,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人心啊,眼前的这个女人,只要我一开口,她就愿意放弃一切跟我走,这是多么伟大爱情的力量与勇气?
可我那时候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好歹我也是个大学生,我怎么能和一个没有文化的人过一辈子呢?”
这个卑微的身份,我什么都没有,还羁绊我的内心。如果抛弃,我就能得到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可它一次次的折磨我。
我想着:“你,可悲的人。死一百次,一千次都不为过。”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后,就强颜着对她说:“开心点,又不是生离死别,说不定过两天我就回来了。”
十分钟后,列车真的就来了,我就要坐了上去。路人熙熙攘攘,好像要盖住一切,埋葬一切。在我上车子的那一瞬间,静兰拉住了我的衣角,递给我两百块钱。
我不要,她说我不要她就不让我走。拿着那些钱,我羞愧难当,那可是她用汗水换来的。我温存着这人性的淳朴,这接近心灵的爱。
我没有东西可送给她,想到一直放在包里的那本书,就掏出来递给了她。她接着我的书,在我弯腰一瞬间,吻了我的脸颊……
我无法再忍受,走吧,我感觉难受要命,好像多呆一会就在制造罪恶。原谅我吧,这纯洁无比的真爱。若哪天我死去,我愿垫在你的脚下。
《忏悔录》,我送出了它。留下一个别人的忏悔当作生活的影子,在眼光下泛着光,时刻讽刺着自己,走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
列车走了,静兰的影子再也看不清,路边的树木飞快的隐退在列车的飞驰中……
此刻,当我坐在窗前书写,我知道静兰我也很多年没有联系。我感觉到了像静兰这样下层人民的人性美,可他们于生活终究变得麻木,仿若一台机器在重复性的转动。
现在,我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她是否依旧在那个工厂没日没夜的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却拿着最微薄的工资?
我不敢想那个事实,我想如果不是我在追求我所希冀的东西,现在我们的孩子该很大了吧……但如此我们两个真的都会幸福吗?
我抬头看看天空,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飘过。
而那个工厂我后来也去过,它已经被拆除了。我看着那一池清澈的水,感觉静兰好像就在我身边。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