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樽俯下身, 一双酝酿着狂风鄹雨的眸子盯着孙倩娘, “那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孙倩娘第一次得赵樽正眼相看, 顿时, 欣喜若狂, 她膝行两步, 朝赵樽叩首道, “表哥,倩娘原本的想法是……”
“陷害傅大姑娘,牵连国公爷父子?”赵樽猛地一脚朝孙倩娘踢过去,将她抛起,重重地落在地上,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狗胆?”
“表哥, 我……”孙倩娘咽下一口血, 唇角依旧溢出一线,“我, 我……”
她很想说,我是这般爱你,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你便是我心头的神, 生命里的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是看着赵樽黑瞳瞳的眼,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两行清泪滑落, 在地上挣扎着爬起, 扑到赵樽的脚前,“表哥,我错了!”
“你心里想什么,本王都知道!”
孙倩娘心头一喜,可是赵樽已经朝旁边走了几步,避开她,站在窗前,“本王最忌恨人揣摩本王的心思!本王也最讨厌对本王死缠烂打的女人!本王最瞧不起的是为一己私利残害忠良!滚出去,以后不要来王府!”
“表哥……”
“本王没有什么表妹,姑母没有教你礼数吗?”赵樽厌恶地朝孙倩娘瞥了一眼,小太监已是迫不及待地把孙倩娘请了出去。
赵樽起身便回了藏书楼,会济正在翻看一本诗集,将诗集递给赵樽,“王爷,恕老衲直言,这笔字和您从定国公府带回来的字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笔力和笔锋固然迥异,但这首《室思》的字与其说是模仿王爷,十成里有七八成像,不如说是一场蜕变,字如其人,其中坚韧,王爷一望便知!”
赵樽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初初是觉得好奇,一个闺阁女子刻意模仿他的字意欲何为?越看越觉得惊奇不已,一个人要多了解他,才能写出与他这般想象的字来,连□□都在模仿。
若这人是个男子,必死无疑。若这人是除傅锦瑶以外的女子,也是必死无疑。但这个人是傅锦瑶,赵樽连想都没想过要拿她怎么样。
“单单只是常年孤苦无依,断然悟不出王爷字中的道,只能是经历过生死,如王爷一般,才能写出这般通透彻悟的字来!”会济将赵樽带回来的那首《室思》卷起来,递给富棠。
赵樽合上诗集的手顿了顿,他低头默了片刻,才一笑,“她如何,那是她以前的事了。本王断无追根溯源的道理。本王只需要知道,她这一笔字,再也不许传到外面去。”
“看来,老衲有望喝王爷一本喜酒了!”
孙倩娘站在府门口,朝里面回望,人已经不在里面了,她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眼中盛满了恨意。她这般爱他,可他吝啬得连一缕目光都不愿意给,却能够与傅锦瑶一起乘同一辆马车回来。
“赵樽,你何其狠心!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孙倩娘坐在马车上,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她得了赵樽一脚,胸口疼得厉害,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已经死去。
孙倩娘后悔不迭,她不该来的,若是不来,以后见到了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叫他表哥,和以前一样,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和他说上一句话。可她太沉不住气了,一听说赵樽从傅锦瑶的马车上下来,她就忍不住赶了过来。
她如此急躁,才会犯了赵樽的逆鳞。她也是因为爱之心切,竟然只想要他好,而并没有遵照他的底线做事。
同是军中之人,他不忍构陷袍泽之人也在情理之中。
“姑娘,别哭了,来日方长!”奶嬷嬷心疼的不得了。
孙倩娘扑到奶嬷嬷的怀里,哭道,“以后怎么办才好?他以后必定是再也不想见我了,我可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他,不能啊!”
“好孩子,去求一下长公主吧!”
“不,我等爹爹回来,爹爹说了,他这一次一定会立下军功,回来后就去求皇上,让皇上给我和表哥指婚。”她哭道,“哪怕是侧妃也好啊,只要能够在他的身边,我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求的了!”
“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傻呢?这么多年了,他自己都忘了那件事了,你还一直记着,何苦呢?以姑娘的人品身份,这天下的男子任凭姑娘挑选,姑娘何不挑一个对姑娘好的,能一辈子疼姑娘的男子呢?”
“奶嬷,我也试过,可我做不到啊!那一年,我才六岁,去宫里,谁都不和我玩,我迷了路,找不到去宴席上的路,又累又饿,他出现了,十岁的他就跟天神一样,他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也不许我靠近,可是,是他把我带到了宴席上,让我免了饥饿,免了害怕,他带给我的温暖,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啊!”
孙倩娘挑开车帘子,望着遥远的天际,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习习的凉风吹进来,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似乎看到了遥远的时空尽头,那个一直走在她前面,穿着一身皇子常服,不紧不慢地走着的小小少年,沉默、冰冷,却能让人感到安全。
“爹爹答应过我,他会立下军功回来,帮我去求皇上赐婚,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了,我很快就能成为燕王府的人了。他的府上没有女人,我会是第一个!”她说完,勾起了唇,含泪的笑,显得凄迷但眼神坚定。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孙倩娘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懵了,她盯着被一片白色的海洋包围着的“长公主府”三个字,颤抖着吼道,“孙贵,你是死人吗?怎么把马车赶到这里来了?”
“姑娘,这里,这里……奴才没有走错啊!”
孙倩娘在奶嬷嬷的搀扶下,全身颤抖地下车,她走进了敞开的大门,里面除了寻常摆放的桌椅板凳,空无一物,她的心才稍微好受一些,冲到坐在首位,一身孝服的长公主面前,“噗通”跪下,“娘亲,是,是,是怎么回事?”
孙倩娘心里已有预感,但她无法相信。方才燕王的一脚并没有让她绝望,可是,若死的人是爹爹的话,她这一生,便再无指望了。
“你爹爹他……”
“不,不是!”孙倩娘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她站起身来,逼近长公主,“是不是你,母亲,是不是你?”
长公主吓得往后一倒,惊恐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是你对不对?为了嫁给定国公,你真是处心积虑,连那个粗鄙的乡野老妪都愿意低下身段去讨好,爹爹挡了你这么多年的路,你能忍到现在,连女儿都很佩服您!”
“你在胡说什么?”长公主“啪”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厉目对孙倩娘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燕王情有独钟?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求你爹爹随定国公出征,好立下战功,用以在皇上面前求赐姻缘?你爹爹是一介书生,一辈子连杀鸡都不曾,你为了自己一己私利,将爹爹送上战场,现在丢了性命,你居然还敢赖到娘亲的身上,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孙倩娘的脸一白,她却不肯认下,“不,母亲,即便我爱慕表哥,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并非是什么丢人的事。我是皇上的亲外甥女,就算没有爹爹的战功,皇上看在娘亲的份上,也未必不肯赐下婚事。反倒是娘亲,您敢说您对定国公没有分毫的仰慕?爹爹的死,与您和定国公没有半点关系?”
长公主一巴掌掴在女儿的脸上,娇嫩白皙的肌肤上,顿时就印下了五个指印,长公主的目光躲开,她气得唇瓣都在颤抖,“忤逆不孝,我竟生下你这样的东西!我与定国公青梅竹马,定国公征战在外,我孝敬一下老太太,有何不对?你爹爹的死,往大了说,他为国牺牲,皇上当有赏赐,往小了说,他宠溺于你,咎由自取!”
“你,你,你……”
长公主重新坐下来,端起手边的茶杯,吩咐婆子,“送姑娘回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来!”
定国公府这边,傅锦瑶才进二门,傅锦玉便奔了过来,“大姐姐,快,快去救顾姨娘,她被老太太的人按在宣瑞堂门前,老太太要将她撵出府去。”
“这是为何?”傅锦瑶脚步飞快,在靠近宣瑞堂的时候,听到了弟弟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不许撵走我娘,不许撵走我娘!”
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咚地响,吼道,“放肆!还有没有点礼法了?叫什么娘?明明是姨娘!严氏,你站着干什么,给我扇着小兔崽子两耳刮子,简直是没法没天了!”
傅锦瑶一步跨进宣瑞堂的明间,吓得两旁侍立的丫鬟婆子们纷纷后退,她看到严氏踌躇着朝弟弟靠近,手试探着,想打而有些犹豫,傅锦瑶冷笑一声,“二婶,您这是想做什么?”
严氏惊得抬起头来,她讪讪一笑,“瑶瑶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你说,云儿的步摇是不是你做了手脚?”老太太“啪”地一声拍在几上,怒道,“一屋子都不是东西,看你这气势,是准备来教训老婆子了?护着这狗娘养的小兔崽子,准备一屋子都跟我作对?”
“姐姐!”弟弟扑了过来,傅锦瑶将他护在怀里,她冷眼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文哥儿是我爹爹的亲生骨肉,不是什么人都能打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骂的!”
“反了,反了!”老太太举着拐杖,朝屋顶戳去,双腿蹬地,屁股不停地起落,就跟疯癫了一样,嘴里喊道,“严氏,派人去顾家,叫他们来人把顾氏带回去,教养出来的什么玩意儿,成日里就知道气我,还说我偏疼云儿,这府上除了云儿谁还把我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