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卿接过手令,继续问道,“教主之令自当遵从,公子可有其他吩咐。”
临风顺便想起来,便道,“白女史初来乍到,上任可以先缓一缓,把咱们这儿的规矩先讲给她听听。”
他伸手指了指白凫,射卿应下他便满意的出去寻欢作乐,她将手令交还给白凫,白凫竟不知他还随身带了这个。
“多谢。”白凫笑道,忽然看见射卿手腕上状若梅花的疤纹,多年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射卿带她前往厢房休息,并道,“醉雨轩的姑娘们有些是卖艺不卖身的,但也有许多是例外的。白女史若不介意今后可以‘蓿凭’之名立身行事,白女史意下如何?”
白凫点头笑道,“我才来这里,还要请您多多指教!若按年纪我本该与你姐妹相称,今后我便唤您一声‘大姐’,不知可否?”
“白女史抬爱,射卿受宠若惊。”她领着白凫来到三层阁楼花环编织的房门轻轻推开茶香四溢,粉色香纱翩然起舞,七色花瓣铺满床沿,叫人心动。
射卿放下灯笼燃起蜡烛,又道,“临风公子来此之前就说过白女史的身世,蓿凭既然和女史师出同门,所以便自作主张让女史冠之此名。”
蓿凭一名乃是青楼女子的名字,白凫从总教派来,射卿多少有些忌惮,这才解释向她给自己开脱一二。
白凫并不在意这些,反倒是那位同门有些好奇,便问道,“不知这位同门是何人?”
射卿笑道,“女史应该知道的,她就是白羲,与女史一样是左护法门下的弟子。”
她果真来了长安!白凫惊喜道,“那她几时离去?”
“白羲姑娘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东房里的鸳鸯消息灵通堪比谍者,据她透露白羲姑娘没有离开过长安,想必还在长安。咱们这儿的姑娘只要离开了醉雨轩就不能再用之前的名儿,况且她用的是真名,女史今后有的是机会见到她。”
白凫心情大好,这么多年没见到白羲,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鸳鸯?射卿刚才说的这个鸳鸯消息灵通,既然她还在长安城难道就不知道她确切的去路吗?
射卿正跟她说早点休息,白凫便拉着她的手,悄悄试探道,“我一见着姐姐就觉得面熟,敢情我们别是之前在哪里见过?”
射卿镇定自若地笑道,“许是咱们前世有缘,今日才能够相聚在一起。时间也不早了,女史早些休息吧!”
“姐姐说的在理,这些日子我便以蓿凭的身份行事,暂且别让大家知道我的身份,万望姐姐周全。”白凫许多事情都不明白此时上任云里雾里闹出笑话倒是其次,闯下祸端还要连累冷无香,丢了她的颜面,倒不如先用一个普通艺伶的身份,把情况摸熟再去接任。
射卿明白她的用意,应声道,“女史有命射卿自当遵从。”
白凫枕在安神香旁,轻松入眠,梦里皆是前世的影子。那是一个落叶纷飞的竹林,一个赤脚的红衣女子悠然行走,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柔顺,她纤纤玉指抱起一只小白兔,虽然只有一个清晰的背影,但给人无限美妙的感觉。
她将小白兔搂在怀里,忽然一支离弦的飞箭射来,她只听到一声马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开那只飞箭,却被另一只箭射中。
“吁——”一名男子迅速下马,他神情焦灼,忧虑地注视着她惊为天人的容颜,许久才开口问道,“姑娘没事吧?”
红衣女子看了眼自己的腰肌,他顺着她的美眸看去,只见娇弱的细腰上扎着一支箭镞,鲜血与她身上的红衣融为一体。
“你射了我?”她声音微弱地质问着他。
“对不起姑娘。”他急忙赔礼道歉,身边的侍从赶来,战战兢兢地问道,“莫不是刺客来袭?殿下可有受伤?”
红衣女子晕倒在他怀里,他触碰到她柔软的身躯,冰肌玉骨散发着淡雅的芬芳,那是他从未闻到过的味道。他将她抱起,疾驰而去。
白凫夜里醒来披了件衣裳出门察看,天色昏黑伸手不见五指,阁楼各处厢房都已熄灯歇下,她提着一盏灯笼四处闲走,瞧着西厢房里有隐隐约约的灯火。
她提起灯笼仔细一看确有烛火在燃烧,白凫轻轻叩了门,开门的人竟是射卿,只见她眼角湿润,容貌低沉,白凫便放轻了步子。
“女史这么晚来可有事情交代?”射卿趁着关门的功夫忙擦干眼角的泪花。
白凫坐到席子上,邀她同坐,笑道,“我已经睡过了,醒的有点早,姐姐还没睡呢?”
白凫环顾四周,只见隔帘外挂着一件鲜红的衣裙,在烛光的映照下愈发闪耀。
这件红裙与自己梦中的姑娘所穿竟然一模一样,难道也是同一个人?
“姐姐也爱穿红裙?”白凫呷了一口茶,手里抱着汤婆子取暖。
射卿看了眼隔帘内的红裙,在大齐除了婚庆出嫁女子外素日着红的便只有红焰女教徒人。
“我听说红焰女教的姑娘在外行事是不会着红的,莫非这件红裙是姐姐留下来纪念的?”白凫见她神情恍惚便抢先一步问道。
射卿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女史所言正是。我虽离开总教多年,但心里终归是挂念总教和教主的。”
白凫知道她在撒谎,但她不愿说自然有她的原因,不过来日方长,时机到了,她自然会说。“姐姐若想教主了不妨抽空回去探望?”
射卿摇摇头,悲叹一声,苦笑道,“教主岂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可以随意见到的。”
白凫摇头不语,只见她转身去了隔帘收下那件红裙呈给她道,“这件红裙是准备献给女史的,还望女史不要嫌弃。”
白凫推让道,“这是姐姐的心爱之物,我怎敢随意收下。”
射卿目光微弱,深情地注视着她,柔声道,“请女史收下吧!也算了却我多年来的一桩心愿。”
白凫见她态度坚定便勉为其难地收下,她多年来的心愿是为何?这件红裙颜色鲜艳,如鲜血欲滴映衬着她的雪肌,妖娆的红色夹杂着陈年幽香削人心魂。
射卿见她起身离开便躬身跪安,“恭送女史。”
白凫临走之前看了眼她手腕上的疤痕,梅花形状,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还有夜间的梦,那个红衣翩跹的女子,究竟会是什么人?射卿房里的红衣是她自己的吗?如果不是,那会是谁的?
白凫步入自己的房间,脱下披衣继续入眠,肩头微冷便转了个身,脑海间浮现出前世的画面……
“小皇叔,天色不早了,咱们再不回去宫门可就要关了。”苏舜华看了看昏沉的天催促道。
阿兔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里拿着朵杜鹃花,扯下一片花瓣插到她的头上,嚷嚷着笑道,“暧?你们看舜华这样像不像个新娘子?”
“阿兔,你真不害臊,别是想嫁人了吧才来取笑我!”苏舜华冲过去挠她,阿兔咯咯地笑,不停告饶,“舜华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苏舜华停下来,阿兔急忙躲到卓越身后,把他推到苏舜华身上,羞的她面红耳赤。“舜华要嫁也得嫁给我小皇叔啊!”阿兔哈哈大笑,卓越满脸欢喜地看着苏舜华娇羞的脸颊。
“谁说要嫁给他了。”苏舜华背过身去,玉殊郡主上官宁指了指叶晟樱,笑道:“舜华你要是不嫁,小心樱姐儿可要嫁了。”
叶晟樱心头一震,看了卓越一眼,既庆幸他没有发现,又失落他心里没有自己的位置。她低下眼帘,嗔了上官宁一句,“阿宁别胡说。”
“她臊了,哈哈哈哈!”上官宁拍手称快,众人跟着哄堂大笑。
阿兔拉着苏舜华和叶晟樱的手来到卓越面前,调侃道,“既然如此,不如你们一起给小皇叔做新娘子好了。”
卓越伸手握着苏舜华把她揽在怀里,含情脉脉地凝望着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白凫冷得打了个寒颤,一声喷嚏继续睡着。
一行人走到山涧,往前是座独木桥,八里长,一脚的宽度,桥身摇摇晃晃,勇敢的阿兔打起头阵,上官宁紧跟着她,战战兢兢。苏舜华牵着上官宁和卓越一起过桥,叶晟樱胆小不敢过桥,紧紧抓住了卓越,桥身一晃便害怕的搂着他的腰身。
叶晟樱抬头看着他,拥抱着他,感受他的呼吸,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就算死也心甘情愿。快到岸边时卓越抓她的手松开来,她的心又要沉寂下去,此刻她却萌生了一个可笑的念头,她不想上岸,不想远远的看着他。
叶晟樱松开了卓越的手,身子掉进了河水里,众人吓得魂不守舍,卓越便纵身跳进河水救她,叶晟樱睁开眼的那一刻看到他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面前,对他微微一笑,慵懒到放弃自己所有的体力,把头埋进他的胸膛,昏睡了过去。
苏舜华从中感受到一些异样,叶晟樱也许爱上他了,但是她此刻意识不清不敢肯定,想着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天亮后射卿领着她与阁中的姑娘们见面,个个打扮的如花似玉,射卿一一介绍着,“这位是蓿凭姑娘,前些日子回家吊丧,现在回来了。当初蓿凭姑娘来去匆忙,没顾得上和大家伙认识,现在事情已了,以后就和大家朝夕相处。”
射卿笑声爽朗,招呼热情,在长安待了这么久,与三教九流的人常来常往,这一点与庐陵茶楼的杨姐倒有几分相通之处。
白凫上前福身一礼,礼貌道,“请姐姐们不吝赐教。”
“蓿凭妹妹多礼了。”搭话的女人二十来岁,穿着黄色流莹裙,靛色的洛花刺绣,腰若细柳婀娜多姿,她手执羽扇打量着白凫,转了一圈,笑道,“难怪射卿姐不肯介绍给咱们姐妹认识,原来咱们几个竟是俗物。”
白凫低头含笑,“姐姐取笑了。”
“我叫梁锦,在咱们这儿排行老二。”她用羽扇半遮着羞颜。
射卿半嗔道,“别听她瞎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当家呢!她呀就是来的时候比较早罢了。”
白凫看着梁锦一身绫罗绸缎,可见日子过得滋润,既然来得早想必呆在这里至少也有好多年了,和射卿共事也有时日了,对长安的事情了解之多。
“蓿凭妹妹若想知道什么好吃好玩的,尽管来找我,不仅如此,就连哪家公子王孙俊俏,哪家出手厚道,都可以来问我,我梁锦必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藏着掖着的。”
墨玉啐了她一声,俏骂道,“这样的浑话不知说了多少年,结果怎么着吧?去年的芳邻妹妹进门不到两天就被撵出来了。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男人一句哄话就当真,明儿又被男人耍了,说什么再也不愿见那些浊物,终归不还是掏心掏肺地去投喂。”
说话的女子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言辞犀利咄咄逼人与阿兔不相上下,不过阿兔的犀利泼辣带着股怨恨与厌恶的情结在,而她却是毫无针对就事论事。
射卿淡淡一笑,“真真墨玉这张嘴叫人说也不是,撕烂了也不是。”
梁锦对口驳道,“你既然这样想,何苦还留在醉雨轩?难道你不明白这儿是烟花之地,没日没夜地要同那些浊物交道?”梁锦傲慢地擦过她的肩头,拉着白凫的手套近乎,“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墨玉负气离开,梁锦带她去了鸳鸯的住处,房里不见她的踪影,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在房里整理。
“今日有新姐妹介绍给大家认识,你主子呢?”梁锦问道。
丫头回话,“鸳鸯主子昨儿午睡后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梁锦迟疑不定的轻“哦”了一声,脸上略带忧愁,白凫在她的梳妆台上看到了一封藏在胭脂盒里露出一只角的书信,鸳鸯所有的书信往来和打探的消息都必须传达给射卿,为何却私自藏着?
白凫好奇道,“射卿姐姐告诉我,鸳鸯姑娘消息灵通堪比谍者,负责收集重要情报,我正要向她讨教,谁知今儿来得这么不巧。”
梁锦附和道,“可不是嘛!蓿凭妹妹不如和我去别处逛逛?”
白凫点头应允,出了鸳鸯的房里直接去了其他厢房,二楼和一楼人来人往,许多住客享受完春宵准备着走。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白凫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但又不确定是不是,索性放慢了脚步,等她加快脚步追过去时,迎头碰到了临风。
“是你?”白凫轻轻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语气寡淡道,“你来做什么?”
他随手拿出一把封好的古琴,白凫闻到一股幽香便打开看了一眼,惊喜道,“九光瑶琴?”
临风得意道,“怎么样?我可是一宿没睡星夜加程给你带过来!”
白凫小心翼翼地拿好琴,向他道谢,“有劳了。”
临风意外的看着她的背影,难道此刻她不应该十分感动吗?
射卿差了人来请她去浴房沐浴更衣,新鲜香醇的白乳配上养生花瓣,浓稠芳香飘荡着整个浴房,侍女拿来鲜红欲滴的红裙,与射卿给她的那件袭地红裙截然不同,这件红裙长至脚踝,外罩月白色的梅花开衫长褂,腰系白玉以璎珞串之,梳着双刀髻衔上丝雀衔珠钗,额施钿花,步生莲花,摇曳生姿。
射卿惊为天人的同时仿佛看到当年那人的身影。白凫见她泪影婆娑,温声说道,“我可有什么地方不对惹恼了姐姐?”
她摇摇头,破涕为笑,“没有,白女史貌若天仙,我一时走眼竟没认出来,实在失礼。”
白凫圆她话,故意说道,“只怕姐姐不要将我说成红颜祸水便是万福了。”
射卿笑着赔罪,领她出去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