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香将研制的灵犀生香置于香炉,辅之蜜罗香放在床头燃上三天三夜,长明灯一刻不休的照亮禅房,映得白凫白皙粉嫩的脸一片通红。
阿兔不时为她擦拭身子,见她脸上气色渐渐红润,好转之象显露,心中多少有些安定。
白凫陷入梦魇不停的挣扎,拳头紧握,额头沁满豆大的汗珠,呓语连声,“不要,不要……”
阿兔握紧她的手,冷无香调缓炉火白凫逐渐镇静下来,三日后从梦魇中醒来。
冷无香仔细打量着她,只见她两眼平淡无神,仿佛丢失了魂魄一般。
“舜华,你终于醒了?”阿兔不敢相信,喜极而泣,许久仍不见她有任何反应,便伸手在她面前一晃,胆战道,“难道没有效用?”
说罢看向冷无香,她叹息一声去窗前放眼远眺,白凫眼睛呆滞不见神色,眼珠子也不见转动,阿兔内心一阵胆寒。
只见白凫掀开棉被赤脚走出房门,一身素衫如行尸走肉般往外去,阿兔多次呼喊仍旧毫无反应,于是上前拉住她的手腕被她奋力甩开。
白凫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面色蜡黄毫无神采,赤脚走在大街上,路过坊市器铺随手抓起一把短匕首,阿兔紧随其后。
宽敞平整的官道直通豪府官邸,阿兔放眼看去,白凫去的方向正是纪王府,因担心她此刻过去会吃亏便跟了过去。
叶晟樱正送卓越出门,装饰华丽的车撵映入眼帘,白凫穿过奴仆直接走到台阶下,叶晟樱与李明甫等人远远便看见她。
“王爷路上小心,妾身等你归来。”叶晟樱声音娇脆欲滴,轻轻依偎在他胸前,笑容灿烂。
卓越推开她后转身便看见白凫,她不修边幅的出现在这里倒让人有些惊讶,不过她终于还是醒过来了。
他目光冷淡地凝望着她,没有多说什么话,低头吩咐随从准备出发。
他缓缓步下台阶,在她身边停留一小会,幽香阵阵袅袅融心,只盼她今生安好。
白凫将藏在袖口里的短刃刺进他的身体,顿时血涌,叶晟樱等人惊得立即冲到他身边。
“王爷?”她愤恨地睥睨着白凫,恨不得将短刃拔出插进她身上。
卓越伸手示意众人,淡淡的说道,“无妨。”
郑接察看一番肕下二尺,刺的并不深,无什大碍。白凫忽然睁大眼睛,恢复神智,泪眼婆娑地看着卓越,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那时候她叫他“小皇叔”,向他撒娇,与他一起玩乐十分开心。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眼他身体插着的匕首,还有一丝记忆,那是她亲手刺进去的,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
“来人,把她给我拿下!”叶晟樱一边吩咐着,一边搀扶卓越。
“不必了,随她去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白凫心中陈杂,他没有责怪她,但是却一句话也不肯跟她多说。白凫扭头看着他身边愁眉苦脸的叶晟樱,当年的闺中密友,她还记得当初叶晟樱俏面玉容,浅浅一笑若芙蓉出水般的清纯模样,今日却言辞犀利,眉飞色舞,浓妆艳抹叫人看不透。
是了,她怎么能忘了,叶晟樱已经嫁给他了,当年他曾许她一世红尘幸福,后来她不堪忍受人心算计,哀求他带自己离开长安,山高水长,纵情天地,但是他拒绝了,并且与她了断尘缘,迎娶叶晟樱入府。
这次她来到他身边,怀着少女的初心去呵护这段感情,可是仍然被抛弃,他终究选择了现实的需要,而不是一段纯粹的感情。
白凫流下一行清泪,默默地看着他,只见他拔下匕首来,横在她面前,冷漠地说道,“自此你我恩怨已清,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他的话如晴天霹雳回响在她脑海里,为什么他说放弃就放弃?难道感情在他心里就可以这么随便吗?
阿兔接过他手里的匕首,恶狠狠地瞪着他和身边的叶晟樱,字字泼辣讽刺道,“果真如此,那便祝福王爷和叶孺人,可要幸福下去了,别叫人看了笑话!”
叶晟樱脸气的通红,卓越捂着伤口回府,叶晟樱只好跟着他不去追究。
白凫神情恍惚地蹲在廊桥下,泪水已经风干,阿兔静悄悄地蹲在她面前,安抚道,“舜华,无香师父告诉我可以为你续命时,我有多么高兴,整个人好像重活了一样,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所以我希望你振作起来!”
白凫抬起湿润的眼眸,感动道,“你也许会觉得我很傻,从前被他负过一次,居然还会再为他哭泣。”
阿兔摇摇头,破涕为笑,“世上多痴男怨女,是他不懂珍惜!”
白凫能够重生一次记起往事已是莫大的福分,不曾奢望自己无论穷困潦倒,失意悲痛还有一个挚友陪在自己身边,从前,现在,从未改变。
心中忽然从悲凉中升起一股温暖和感动。“前世她负了苏舜华,今生今世他负了白凫,从今往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阿兔听后欣慰地点点头,“舜华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白凫垂下眼睑,凄凉地看了她一眼,叮嘱道,“今后你不可再叫我舜华,她已经死了,在许多人看来她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不复存在。记住,我以后叫白凫,这样也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她拍拍阿兔的手背,相视一笑,故友相逢却隔着前世今生,叫人心生沧桑的慨叹。
“嗯,我今后叫你阿凫。”阿兔握紧她的手,欢喜和忧愁缭绕着彼此。
白凫与阿兔分别后便住在冷无香处,夜里辗转难眠,一闭上眼睛,便是当年的记忆,翻江倒海般袭来,压的她快要窒息。
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白凫便离开了居仙庵,沿着记忆来到朱雀大街,随即行至苏府门前,她伫立仰视着苏府的高楼大厦,朱红飞檐,雕楼画栋,盎然气派。
她从这里出生,也葬身于此,在这里享受过人间亲情,也遭遇过冷眼和算计,人心浮沉在这里尽态毕现,可是她最终还是被烈焰焚身,化为灰烬。
她拉了拉披风裹紧身子,额头大汗淋漓,当年的烈焰焚身之痛犹在眼前,大火灼烧着她的身子,她脸上的伤疤被烧成一团,脱离骨头,浓烟弥漫在四周她艰难到无法呼吸,连扑灭大火的力气也没有。
大火烧到最后,她已经没有了知觉,只剩一具焦灼的骨头被大火淫灭吞噬,她就这样死了,没有人申冤也没有人在意,随着那座小佛堂化为灰烬,长安飞雪,世界寂静异常,好像她从未来到过。
但是她知道,有一个人会为她哭泣,为她悲伤,会永远记得她,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文追。
苏舜华的母亲文追被选为宫女,伺候□□皇帝卓祯的女儿普河公主,并成为掌事姑姑随她嫁入上官府,后来指给了苏老相公苏孝孺的长子苏葆宁为偏房,生下苏舜华。
白凫永远忘不了伏在母亲膝下听她讲故事说往事的情景,以及母亲爱怜地抚摸着自己时的温暖,可谓其乐融融,幸福无比。
她缩在砖砌的围墙后面,等到一大群人簇拥着苏葆宁等人离开后,白凫才选了个安静的环境上前与守门的侍卫打招呼,“敢问壮士在这里当差多久了?”
“三年。”胖乎乎的侍卫斜视了她一眼,抬头挺胸。
三年?白凫心中疑惑万分,为何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白凫不敢耽误,怕苏府的人认出,便急忙询问正事,“请问偏夫人近来可好?”
侍卫疑惑道:“偏夫人?什么偏夫人?我可从未听说过!”
白凫急忙说道,“我说的是文追偏夫人,苏大老爷的偏夫人。”
侍卫脸上现出几分恼怒,驱赶道,“不认识,去去去!”
白凫怅然若失扭头离去,只可惜自己身为苏家人却入不了苏家门。一个模样清秀的婢女怔怔地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疑惑不解,这个女子看起来竟然像极了死去的三小姐。
婢女轻轻用手捂住嘴,打断思路和想法,回到府里。
白凫魂不守舍地坐在露天酒肆下,右手托腮,陷入沉思,酒保上前招呼道,“姑娘一个人可是要喝酒解闷?”
她瞥了一眼笑脸盈盈的酒保,点了点头,忽然猛抓他的手臂,惊喜若狂地问道,“小哥,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
酒保得意地笑道,“姑娘请问。”
“你可有苏大老爷的偏夫人的消息?”
酒保被白凫这么一问不免有些震惊,左右环顾,悄声问道,“你说的苏大老爷可是当朝宰相苏相公?”
苏孝孺去世后长子苏葆宁承袭父业,成为当朝宰相,世人以“相公”尊称。
白凫点点头,“正是。”
酒保面露难色,踌躇不决,手掌发麻不停的搓动,白凫递给他一些值钱的行当,恳求道,“请小哥告知!”
“你与那偏夫人是何关系?”
“小哥无需多虑,我听说偏夫人曾有位身世离奇的女儿,医术了得,当年家翁曾有幸博她杏林垂询,才有这么多年的福泽,故特意前来答谢,却听说偏夫人的女儿已逝世多年,实在叫人惋惜。小女子觉得既然她不在世,当面谢偏夫人也是一个意思。”
酒保听她这么一说,长舒一口气,随即叹惋感慨,“你说的没错,那位偏夫人的女儿便是苏府的三小姐苏舜华,据说她当年出生时地狱花开遍长安城内外,十五的月亮只有一个月弧,方外术士预言此女生而不祥,命里孤煞,婵而不娟不得团圆。苏老相公翌日便辞世,苏相公继承父业后为了家宅安宁将女儿交给一个道姑抚养,谁料那女娃娃学成归来医术了得,行医济世,当年在长安一带美名盛传。”
白凫眼眸微微湿润,抬头发现周遭围了不少的人,对于这些奇闻异事百姓们最喜欢听,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趣事一桩。
群众里立刻有人大声疾呼,津津乐道,“不仅如此啊!当年还有上官家的玉殊郡主,叶家的小姐,陶家的少夫人,这四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珠联璧合,扶危济贫仁义善行,遍布长安,胸怀气度不输男儿。”
“大伙儿都叫她们‘长安四巾帼’,其行感人肺腑,其貌更是颠倒众生啊!”众人跟着哄堂大笑。
“可惜苏家三小姐意外身亡了,长安四巾帼也再没什么来往。”酒保惋惜道,众人跟着一阵叹息,热闹的场子顿时冷却下来,白凫的心也跟着坠落冰渊。
所谓造化弄人,便是如此吧!白凫也没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死于非命,闺中密友会背叛了自己去。
酒保神情悲伤地看着白凫,对她说道,“你来的太晚了,文追偏夫人十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就在苏三小姐去世后的几天。”
白凫听后心如刀绞,红着眼眶,缓缓吐字,“不可能,不会的。”
酒保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事已至此,还是早些回去吧!莫叫家人挂念。”
说罢转身离开,白凫仰头闭眼,将泪水倒流回眼眶,这一刻她才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真的死了,而且死了整整十六年,既然她能重新活一次,母亲也一定可以的!
她擦干眼泪飞跑去居仙庵求冷无香,她摇摇头,抱着白凫柔软的身躯,泪流满面道:“阿凫,你能重生是上天垂怜,既然如此,你便不能碌碌无为地活着,你和你的母亲都是死于非命,那些迫害你们的人决不能逍遥法外!你要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你母亲,绝不能叫那些心存歹念的人称心如意!”
冷无香的话如一枚定心针扎在她的心房,前世的苦痛涌上心头,让她浑身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