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你们,会想我吗?
沪阳湖上了的这个摩天轮是很有名的观光项目,限时限人,费用还很高,所以几乎不需要排除等待。容亭自己回到车上继续发呆,容修言抱着宋泱坐上了上山的缆车,攀过了两个山头,落地后又背着步行十多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摩天轮的座舱空间很大,豪华而舒适,闭上眼都能有坐头等舱的感觉,宋泱很享受这一刻,连窜进来的风都是如此的美好。
直到,听到螺旋桨的声音。
宋泱睁开眼,看着湖面上空的观光直升机有些出神,很久以后才开口自说自话,“如果可以,我真想自己坐上去感受一下,那到底是多么恐怖。”
容修言跟着她的眼神落在盘旋在湖上的直升机上,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无从安慰。
“容先生,你说,如果我坐上去了,是不是就能知道痛苦是什么样的滋味了?”宋泱转回头来问,直视的目光明亮充满认真的疑惑,但,看不到半分的忧伤。
“不会。”容修言很肯定的回答,“你说过,你是为享受快乐而出现的。”
宋泱甜甜的笑了起来,“是啊,所以我才叫乐乐嘛,所以,容先生,不要再叫我宋泱,请叫我乐乐。”
“好,乐乐。”容修言顺应道。
宋泱笑的自得,然后又将目光看向直升机,“其实我觉得坐那个一定很刺激的。”
“这个季节飞会有一些冷。”容修言回答,他不认为宋泱会愿意接触这个东西。
“可是,我不怕冷啊!”乐乐说。
容修言默,脸色有些凝重。
“容先生,你在害怕吗?”乐乐大笑起来,“放心啦,我不会去做的。”
“嗯。”容修言眼神不离的看着她,心里的不安在放大,乐乐是几个人格里性格最跳脱的,每次出现表现都不一样,这次看起来笑的最开心,但却带着浓浓的悲凉。
“我不会再去做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了,容先生,你知道不被喜欢的滋味吗?”宋泱趴在座位扶手上,看着外面天地与山水,问话的声音有些轻,像是累极了开始休息。
“嗯。”年少时玩劣让家人很是头痛不喜,但,这种不喜的感觉应该与她完全不同吧。
“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宋泱的肚子里怀着宝宝,一个很神奇的生命,我们每天都在想着他长大的样子,为了让他在母体里就有一个快乐的成长,宋泱决定由我来孕育,可是,后来宝宝没有了,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待在黑暗里。”乐乐平静的娓娓道来,不过又接着有些任性的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黑暗!”
“后来我再有机会出现的时候也不是因为宋泱有多快乐,而是她们都不愿意待在外面。那是在李教授的医院,她为了自己的医学研究总是给我们吃药,宋泱老是自杀,小棉脾气不好喜欢砸东西,天鹅姐姐,哈哈,李教授很喜欢天鹅姐姐的。”宋泱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又笑出了声,“可惜天鹅姐姐一点也不喜欢出现。”
容修言静静的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节都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完整的皮囊下进行着一场凌迟之刑,他以为她所经受的痛苦他都知道,却原来不足皮毛,如果,他当初没有救下她,死亡对她是多么美好的结果!如果他不曾失信,如果他能从出生就勇敢一些!如果!他无法再想,再多想一点,就犹如千万根铁针在钻进脑子里一样,痛到不能思考,不能呼吸。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她们都不想出现,所以我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空气与阳光。不过,李教授不喜欢我出现,从来不会给我吃的,饿到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只能退回去。”宋泱泄气道,“整整三年,我就只吃过一次饭,那次碰巧少希哥哥来看宋泱,做为交换条件,我和少希哥哥一起吃了牛排,没有告诉他实验研究的事情。”
“从那以后,小棉就特别特别的讨厌我,你知道她给我取的外号吧?自私鬼。”乐乐转回头看着容修言有些委屈,“容先生,我做错了吗?”
“没有。”容修言摇头,说话的时候嗓子干哑的发疼,“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以后我们每天都吃好多好多牛排!”
一时的饥饿并不难熬,可是三年时间里反复的饥饿是对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不疯魔要如何活?
乐乐笑的很欢乐,但没有回应他的承诺,而是说,“容先生,我要离开了。”
容修言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问出她要去哪里,毕竟这个结果,他是有预料的,只是,这一刻突然来临,他并不高兴,呼吸都变的很是艰难,曾经,他不愿宋泱去做精神治疗更多的是出于对她的纵容,现在,他才真的有些能体会宋泱心里的害怕与,不舍。
乐乐自然不需要他的尴尬的问候,继续开口,“小棉是很强势的女孩子,也有很重的报复心,她如此嫉妒宋泱,宋泱基本是没可能说服她融合的,可是我不一样。”
她收起笑,第一次用很认真的眼神直视容修言,“容先生,我不想死,也不能爱上你,可是,我想被人喜欢。容先生,一个快乐的宋泱,有罪吗?”
“没有,你们从来都没有罪!”容修言认真肯定的回答,当年的直升机事故完全是意外,天有不测风云,说起来轻巧,可是真的发生,却是她终身都难以忘记的恶梦,哪怕有点想笑的念头都是罪孽。
“那就好。”乐乐点头,又恢复欢愉的神情,“至少有一个人觉得我们是无罪的,还是宋泱爱的人,真好,真好。”
“容先生,你以后,会想我吗?”
“会。”
乐乐没有做正式的道别,她趴在扶手上看着座舱外的天地,什么时候离开的容修言都不知道,安静中从座位上倒下来的时候容修言抱住她,仿佛已经沉睡了许久。
回程的路上的容亭坐在前面几次回头,宋泱躺在容修言怀里睡的沉稳,容修言面色沉静如水,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最后只能一路保持沉默。
家庭医生早已经在客厅等候,容修言抱着人一进门就招呼着跟上楼来查看,查看了生理体征后,刘医生确认道,“夫人是有些疲累睡着了。”
“嗯。”容修言松了口气,让容亭拿了把剪刀过来将宋泱的两条裤腿剪掉,露出满是伤痕的小腿,“还有这些。”
刘医生微有惊讶,这伤可不是简单的摔伤磕碰,但容家两位都在身边,夫人没理由会被人抽打的。
“没有骨折,但还是需要养上一段时间,伤口结疤前不要碰水,少走动。”刘医生叮嘱道,开始清理伤口,消毒,有些地方还需要包扎。然后再下楼去嘱咐刘阿姨最近的饮食安排,夫人对吃药的配合度历来不高,只有靠食疗辅助。
“你也回去吧。”容修言对一直傻守在一边的容亭说。
“你不问我二嫂是怎么伤的吗?”容亭说。“这么奇怪的事情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
“不想,也不奇怪。”容修言说。
“是不想还是不用?”容亭提高了声音,从意外发生到现在,容修言除了心疼宋泱的受伤以外,丝毫都没对发生时的情况询问过,明明那么不正常的伤,他却只字未提,这怎么会不奇怪?不想知道还是根本他就是知道!“你知道,她生病了,是不是?”
容修言看了一眼床上的宋泱,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就醒过的,容亭的事情现在解决也不错,“跟我出来。”
容亭有些执拗的站着没动。
“你想当着你二嫂的面谈?”容修言冷静的问话却不怒而威。
容亭悻悻的跟着出了门,去往小书房。
容修言打开手机里连接卧室的监控器,看到画面里宋泱睡的恬静,才将手机放在书桌的支架上,倒了杯茶给容亭。
“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喝茶的?”容亭抱怨道,他是众兄弟里年纪最小,经历最少的,还品不出茶的韵味。
“我也不知道你原来喜欢活泼娇俏的女孩子。”容修言淡淡回答,茶水搁在他面前,没准备换。
“我没有!”容亭跳起来急着反驳,脸却涨红。
容修言冷淡的看着他,直到他自己颓然的坐回椅子,垂着头,沉默不语。
房间里一时安静的如时间静止,这种事情原本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谁都不说,淡化在时间里,可是,问题就在于这件事是乐乐的主动行为,但不是宋泱的自愿行为,如果这个结不解开,谁能料想会埋下什么样的祸端?
“对不起,二哥。”良久,容亭的声音才响起,乐乐已经离开了,只有容亭自己承受此刻的难堪,但还是只能面对。
“我却要谢谢你。”容修言说。
容亭抬头诧异的看着他,他的表情是认真的不是玩笑更不是讽刺,想问为什么,可是一瞬间又明白了为什么,“二嫂是真的生病了,对不对?”
虽然是问话,但他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是傻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发现不了的,他和宋泱见过三次面,每一次都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他一度以为是因为容修言有什么角色扮演的变态爱好的,直到自行车意外发生的时候。
“骑自行车的时候我扶了她一下,她突然就推开了我,恶狠狠的说,‘再敢碰我就垛了你!’然后就疯狂的开始踢自行车,我被吓到了,我以为是她发现了我的龌蹉。”容亭抱着头,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宋泱眼里的厌恶和她那股狠劲。
容修言能想像当时的情景,那是小棉能做出的事情。
“容亭,喜欢一个人并不龌蹉,但我要告诉你的是,那个人不是你二嫂,她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