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究竟去了哪里?”白鹭皱眉,俯首查看光脑,“白昼之都?”
“他向高层隐瞒了莉莉丝的存在,不会回去自投罗网。”黑曼巴夫人下意识地开阖折扇,细细思索,“带着向导走不远,他们一定还在附近。”
弥赛亚在病床上皱起眉头,道:“距离最近的是‘日落之塔’,但是既然他要隐藏行踪,除非……”
白鹭和他对视一眼,想起了什么,惊道:“你指永夜之塔?可是那里……”
面对埃夫里疑惑的目光,弥赛亚勉力开口解释:“‘塔’组织遍布联邦星球,最著名的有三处:白昼之塔,晨曦之塔,日落之塔。
而曾经辉煌一时的永夜之塔,在向导独立战争中陷落了,我的……父母也正是在那场战争中失踪。
此后,大量的自由向导聚居于永夜之地,凭借矿场和塔,与联邦政府对峙,建立了第一个自由向导庇护所。”
“这也是联邦最大的独立向导组织,直到三年前。没有人想到它居然会再次沦陷,除非……”白鹭神色惊疑不定,
“除非鸩亲自参与了清扫。他应该是目前联盟,甚至是全星系最顶尖的向导之一,有他在,恐怕再多的战斗向导也不堪一击。”
弥赛亚难掩鄙夷的神情:“一个最强向导,却甘心做‘塔’的走狗?”
黑曼巴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了眼:“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但永夜之地的确可疑,鸩手里还握有永夜矿场的开发权,可以顺利成章地长期留下,在永夜之塔继续他的实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保持沉默的埃夫里霍然起身,道:“我可以试试,潜入永夜之地探探虚实。如果顺利,他甚至不会发现有人来过。”
“你一个人去?”
埃夫里点点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忘了,我是这里唯一的非特质系。”
想到上一次,在永夜之地触动特质系生物探测的惨痛教训,弥赛亚沉默了。
白鹭有些担心,刚想开口,却被埃夫里虚虚地拦住:“白姨,你留在这里,尽量聚集更多的自由向导。如果永夜之地是我们的目标,恐怕会需要他们的帮助。”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黑曼巴夫人扯住了,黑裙的女子把她按回椅子里,转脸冲埃夫里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颔首道:“祝你马到成功。”
“我会挑两个帮手接应你,黑曼巴组织也会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和最亲密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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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丝沉默地看着透明升降梯外,一片漆黑的窗景。
这个星球,通过晨昏昼夜来划分区域,所以,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登陆点。高耸入云的建筑外围,是大片的原始森林,更远处,可以看到稀稀拉拉的灯光——是大小不一的矿场。
她不能确定他们逃亡时,误入的矿场到底是哪一处,死寂的黑夜下,无论哪里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饶是如此,莉莉丝依旧默默记下几处较大的灯光聚集地,她偷偷抬眼一看,背对着她的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
“莉莉丝?”鸩突然开口。
“啊,啊,欸?”她收回探究的目光,有些慌乱地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在黑夜里,看到了什么?”
莉莉丝迟疑道:“我……”
飞速上升的升降梯里,鸩转过身,目光如电,似乎可以洞悉人心。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下面很黑,但也能看到一点光。”
鸩好像被她的局促逗乐了,短暂地勾起嘴角:“是的,有光。这点光,足以让黑暗中生存的人发狂。”
莉莉丝似懂非懂地仰头,鸩复杂的目光透过她,好像看到了很遥远的人或物。
“为了争夺这点微弱的光芒,人们甘愿自相残杀。
你说,有罪的究竟是黑暗,还是光明?
如果……光彻底熄灭,这场无休止的战斗,会停止吗?”
看到莉莉丝茫然的眼神,他自嘲地笑了笑,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叮地一声,电梯到达了所属的楼层,他率先迈步而出,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他们……为什么不能分享呢?”
这样天真的想法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抱起莉莉丝,稳稳地走进了黑暗的长廊:“只有孩子才说分享,成人的世界,有太多不能分享的存在了。”
“有时候,想得少一些,反而比较幸福。”他说着,停在一间实验室,用虹膜刷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熟悉的房间,并不在于装潢,而在于陈设。
金属色的大型仪器,垂下束缚带的白色病床,两侧的墙壁上,陈列着不少存储条,还有……蓝色的镇定剂。
莉莉丝发自本能地颤抖起来,转身就往门口跑。
而眼前,鸩面无表情地落了锁,转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莉莉丝,我的孩子。你要去哪里?”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从门边抽出橡胶手套,认真地伸展了一下手指。
莉莉丝看到他橙色的长发,只觉得整个人都炸起了毛,大脑中记下的痛苦太过清晰,她连牙关都颤抖起来。
“我……我不要……求求你。”她弱弱的拒绝声几乎低不可闻,带着哭腔哀求。
鸩踏前一步,弯下腰,平视了她的眼睛,温和地说:“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联盟第一向导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蛊惑:“我说过的,你病了,我需要帮你治疗。”
莉莉丝的瞳孔逐渐涣散,鸩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谁知,下一秒,她突然猛烈挣扎起来。
“莉莉丝!”鸩的声音带着惊怒。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高维音波猛然爆发,白鹿瞬间发动了攻击。鸩只觉得自己的高维屏障,被这拼死一搏狠狠击穿,几乎令他眩晕。
“我不要!”通过共感,她的声音嗡嗡地回响在他的脑中。
鸩扶了下桌子,稳住身形,转头时面沉如水,不再手下留情。
一只色泽鲜艳的麋鹿出现在室内,比莉莉丝的思念体要大出一倍,尖利的鹿角反射着危险的光。
“莉莉丝。”在雄性麋鹿彻底压制住白鹿的瞬间,鸩的瞳色变深,不容反抗地捧起了莉莉丝的脸,“放弃抵抗。”
好不容易凝聚起的自我意识,瞬间被摧毁,莉莉丝身体软了下来,瞳孔开始放大。鸩觉得手指一湿,低头一看,却见莉莉丝没有哭泣,只是无声地落了一滴泪,她用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茫然地哀求道:“求,求你。我不想……忘记他们。”
少女跪倒在他的怀里,鸩抬手安抚地摸了一下她短短的白发,称得上温柔地说:“嘘,不这样做,你会更痛苦。”
他把神色空洞的莉莉丝放在病床上,仔细地调节了束缚带的位置。
预热了机器后,他转身打开柜子上的暗格。修长的手指抚过一整排记忆存储条,在角落里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一份。
倘若有另一个实验人员在场,一定会惊讶,这是夏娃实验体罗赛尔丢失前,在实验室留下的最后一份完整的记忆记录。理应随着计划的废弃,被束之高阁,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鸩摩挲了一下指尖早已消失的湿意,想起莉莉丝的那一滴泪,心下有些怅惘。
原来,不曾接受退行的孩子,会有这样丰富的情感——即使是对于几个认识不过一个月的“朋友”。
和模仿自然分娩的罗赛尔很不一样,莉莉丝直接在营养舱内,成长到少女状态。她的脑波很活跃,却一直无法醒来,直到他们尝试了记忆植入。
然而,几个月前,莉莉丝被有心人从塔偷偷运出,一路逃亡到帝国边境,这个突发事件中断了实验进程,记忆只植入了一半。此后,她又意外落到银鬣狗的手里,一路辗转,经历了混乱的觉醒,脆弱的记忆区域被彻底打乱。
目前的状况很凶险,倘若人工植入的罗塞尔人格,与她自身产生的人格不能形成统一,恐怕两个人格都会崩溃,莉莉丝也会彻底回到昏睡状态。
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全盘格式化后,再重新进行植入——利用和她自身完美匹配的夏娃记忆记录。
鸩观察了一下病人的状况,稳稳注入了一支镇定剂。
只是……鸩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莉莉丝先前的恐惧,显然是针对这个房间。可无论是她,或是夏娃,都没有进入过这里。
不对,只有一次!鸩猛然想起,那个孩子,罗赛尔,只在第一次脱离“塔”失败后,被带到过他的记忆修复室。
这明明是从记忆记录中被完全抹去的片段,莉莉丝怎么会……
他再次复杂地端详了莉莉丝,然而失去自我意识的人,并不可能解答他的疑问。抬手拂过她稚气的面容,鸩回想起方才,她凶猛的共感攻击……共感么?
罗赛尔和莉莉丝的基因几乎完全相同,她又是强大的共感向导,两人之间产生共感,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在无意识间,他们共享了激烈的情绪。即使在莉莉丝昏睡期间,她应该也曾看到大量属于罗赛尔的生活片段,这完美解释了她异常活跃的脑波。
鸩微笑了一下,神情让人看不分明,似乎还带着一丝一闪而逝的骄傲。
多么强大的孩子,完美的杰作。鸩俯身,近乎虔诚地吻了吻莉莉丝满是虚汗的额头。
夏娃,莉莉丝……这些,都是他和“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