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此刻正在他的官署里边，看着戚继光给他递过来的书信。
信是下午到的。信的内容和宋奎先前说过的差不多，就是他会把刘修调过来到靖海卫任同知。
戚继光在信中也解释了他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其中还有一个就是刘修的父亲是戚继光的老领导，戚继光刚从军的时候就是在登州卫做指挥佥事，那时，刘修他爹就是登州卫的卫指挥使，而且，戚继光自己也有不少亲戚现在就在登州卫参军。
此时的卫所军就是这样。
这些世袭军户之间，经过近两百年的通婚结亲，其中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就连戚继光自己也找的是军户家的女儿。大家都在这一个桌子上吃饭，只要不是太过分，谁也不好拉下脸来砸人家的饭碗。
就像这次戚继光罢免了商祖尧，他就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要不是戚继光手上的确有一些对方谎报军功，残杀百姓的证据，就连这个罢免也未必能执行下去。
即便是这样证据确凿，商祖尧也只是停职待参，按戚继光的想法这是要军法从事的。戚继光也知道，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前脚不在其位，商祖尧后脚就会官复原职。
秋水理解戚继光说的这些。整顿卫所不是过家家，手一挥就可以让一批人下马，手再一挥，就可以让另一拨人上马。
大家都是正常人，都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就是人情里面套着人情，关系后面跟着关系。因为事情总是需要人来做的，你把整个山东都司的人都得罪完了，你吩咐的事情谁来帮你做？
总不能所有的事情你都亲自动手，要真到了那一天，那戚继光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他本来想就给戚继光写封回信，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亲自去一趟山东都司。
正在他打算出门回家的时候，宋奎派的士兵来了，报告说是宋奎已经找来了文登县的仵作，现在就要开棺验尸，并请秋水到现场去看看。
虽说穿越过来之后，秋水也见识过不少死人的场面，他自己也亲手杀过一个倭寇，可当时杀了之后，他也没有特别的什么生理反应。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就根本没有把倭寇当做人来看待吧！
可从地里把已经装殓的人刨出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秋水现场目睹都还是头一次，而且是看别人挖。但这不是最后一次，若干年后的日本，秋水把那些客死异乡的同胞遗体是亲手埋葬，后来也是亲手挖出了带回家，那才是最后一次。
那也是最让他伤心痛苦的一次经历，那次经历直接改变了秋水对人生的看法。
也是因为那一次经历，秋水更加深刻的理解了《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那句话“战争里没有谁是无辜，所有人都该死”
人类历史从那时，才开始真正被秋水改写……
…………
已经死了的商祖舜被从地里挖了出来，还隔着二三十米，秋水就闻到了一阵无法用语言描叙的恶臭。
这种恶臭秋水只能形容为，把公共厕所的臭味，用提纯香精的工艺提炼，估计能得出来的，也就是这种程度的臭。
秋水知道这就是以前在只在课本上了解过的“尸臭”。
对于尸臭的知识点秋水只记得两个：一是来源，它产生于人体蛋白质的氨基酸降解产生的有机物：尸胺和腐胺；二是特性：这两种物质都是有毒有腐蚀性的，附着力非常强，且具备一定的渗透性。
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老师考试前划重点只划了这两点。
看到秋水过来，宋奎显得很兴奋，三步化作两步就来到了秋水的面前，说道：“确定了，仵作已经确定了，这商祖舜是在被火烧之前就已经死了。”
说完话，宋奎“啪”的一拍手，过来一个士兵，只听得宋奎吩咐那士兵：“去把仵作和县令都请过了。”
“这是我们靖海卫的新任指挥使秋大人，你们把刚才跟我讲的那番话也和我们秋大人说说”。
“见过秋大人和宋大人，小吏是文登县的仵作。死者可以确认无误，是在被火烧之前就已经死亡。主要依据就是前朝提刑官宋慈所著《洗冤集录》”
秋水心说，你这说的是电视剧《大宋提刑官》吧！你们这都是看电视剧学的手艺吗？
只听得那仵作说道。“据书中所言：凡生前被火烧死者，其尸口鼻内有烟灰，两手脚皆拳缩。若死后烧者，其人虽手足拳缩，口内即无烟灰。若不烧着两肘骨及膝骨，手脚亦不拳缩。”
这仵作一段话说下来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像是说相声的贯口一样顺溜。
秋水心说，您还真是一把背书的好手，这跟那些搬砖的梅西，送快递的c罗一样，都是属于被生活耽误了的天才呀！
那仵作稍加停顿，接着说道：“若被人勒死抛掉在火内，头发焦黄，头面浑身烧得焦黑，皮肉搐皱，并无揞（ǎn）浆蟽（dá）皮去处，项下有被勒着处痕迹。这现场所见与书中描述几乎就是完全吻合，所以，我可以肯定，这人就是被勒死之后再用火焚烧的。”
…………
秋水转头看向宋奎，宋奎居然“面有得色”！秋水问道：“那商祖尧呢，还有他的家人呢？”
“他的家人全部都看管起来了。商祖尧不在咱们靖海卫，听说是今天下午的时候去了山东都司，我估计搞不好咱们在这边验着尸，另一边就有人给他报了信。我已经派人带了我的手令去追了。”
宋奎说着话，突然抬高了音量：“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商祖尧已经完蛋了！再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谁要是还执迷不悟，要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的，尽管去给他通风报信。这种人的人头，老子一定会把它和商祖尧的人头一起，挂在咱们靖海卫的城楼上！”
秋水知道，宋奎这话是说给周围那些士兵们听的。秋水也知道，宋奎的这些话不会过今晚，就会传遍整个靖海卫城，甚至是莱州府，这个世界上，热衷于传闲话的人多得是。
…………
“估计你们也听说了，在把你们几个关起来之后。就在刚才，我已经把商祖舜的尸体重新挖了出来，并且，请文登县的仵作来验过了。”宋奎在东厢房面对商祖尧的家人时，又恢复了他正常的表情。宋奎的正常表情就是不带任何表情。
“结果就是，商祖舜是被人杀死的！”秋水看到人群中出现了轻微的骚动，只听得宋奎接着说道：“都安静一点！《大明律·名例律》说：“凡杀死军人者，依律处死。仍将正犯人余丁抵数充军。””
宋奎冷冷的目光巡视了一下仍在骚动人群，提高音量说道：“我马上会一个一个的再次询问你们，如果你们仍然对商祖尧官复原职抱有幻想，那你就什么都别说，否则的话，最好配合我一些。你们是死是活，现在就在我一念之间”。
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都比自己想像的更要脆弱，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无条件的忠诚，尤其在你已经没有价值的时候。
在宋奎连吓带哄的一番言辞说罢，接下来的审讯异常的顺利，商祖尧家犄角旮旯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有检举他收取靖海卫城内商户“保护费”的，有说他收受属下贿赂“卖官鬻爵”的……
在整理好所有的卷宗后，已是接近子时，宋奎对秋水一拱手，声音都有些沙哑的说道：“辛苦秋大人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下官这就要画影图形，缉拿商祖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