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世其实有不少问题想问陆天择，为什么会突然从研究所跑出来？之前发的照片和文档他也看到了吗？克隆和芯片的事他知道了多少？……
然而他又怕陆天择原本什么也不知道，被他一问反而会追究到底。
景三爷投鼠忌器，半晌没有问出口。
陆天择与他相处久了，基本能从他细微的眼神变化中看出情绪，两人对视片刻，原本的暧昧氛围淡了不少，弥赛亚笑容变浅，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那些事，但也猜到景世大概是已经知道了。
“我……”
“你……”
两人同时一顿，陆天择抿了抿唇，道：“你先说。”
景世道：“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啥？”陆天择心头一片混乱，完全没想明白他为啥突然说这个。
“我大哥继承了母亲的家业，二姐继承了父亲的期望，都非常优秀，”景世侧头冲他伸出手，缓缓与他十指交握，“而我出生时出了意外，母亲差点被我害死……我父亲在送我出国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弥赛亚回过神，想明白景世这番话背后的意思，瞬间表情微变。
-
景世淡淡看着他，将早已结疤的丑陋伤口摊在最在乎的人面前：“我一直觉得他恨我。”
“我们家条件非常好，衣食不缺，足够我混吃等死一辈子。但我从很久以前起，就没有再拿过景家一分钱。” 他伸手捉住落网的猎物，轻声道，“我当时想——既然你们都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们。”
季家不是自己的家，研究所也不是……陆天择从小就很清楚，那些人需要的不是作为一个独立生命个体的自己，而是那颗稀有的、珍贵的、无可取代的大脑。
所以他从来都不需要他们！
他所拥有的，来自亲人的关怀与爱，从头至尾，只来自……
陆倾。
扎进心头的刺像是正被人小心翼翼地拨动，陆天择被他拉着坐在床边，心头像是有一盅慢火熬煮的温水，咕嘟咕嘟，一点点煮沸他强装的平静。
“lynn是……那么多年里唯一在乎我的亲人。” 景世道，“我与她从小相依为命，失去她之后我一度觉得人生失去了目标……”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做，还有什么理想值得实现……我的团队运作良好，即便我从现在开始一辈子不工作，也不用再依靠景家半分。甚至在来c市前，我想的都是救活我哥，从此就能放心离开……”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跟我再无关系，即便我从此消失，也不会影响任何人的正常生活……”景三爷感觉陆天择握住自己的手蓦然缩紧，顿了顿，轻声郑重道，“我留下来，只为了你。”
-
景世承认自己十分狡诈——
趁虚而入，攻其不备！
他就着姿势将陆天择拉过来，亲了亲他的耳侧，感觉握住的手在微微发抖——景世伸手蒙住他的眼睛，凑上去与他交换了一个冗长却温柔的亲吻。
“天择，你还有我。”
-
这一吻的效果立竿见影！
陆天择坚不可摧的防线瞬间崩塌！
他像是在沙漠中久旱逢甘的旅人，迫切地迎了上来，微不可闻的呜咽像极了低泣。
骄傲如弥赛亚，就是在小哲顾一只面前也从未如此示弱过……
景世顿时心疼得不行。
两人温柔地交缠良久，陆天择终于镇定了下来，拉下他的手掌。
弥神大人略有些尴尬，沉默半晌，突然道：“你……”
景三爷十分耐心：“嗯？”
陆天择道：“lynn原来不是你女朋友？”
景世：“？？？”
陆天择：“……”
景世不可思议道：“你一直觉得lynn是我的女朋友？！”
陆天择撇撇嘴：“谁让你第一晚喝醉时嚷嚷着什么我爱你，求你回来……我一直以为你是被甩了才跑去借酒消愁……”
景三爷内心飞奔过一群神兽，心想怪不得自己耍了半个月的流氓，在鬼屋表白时这人还一脸懵逼！
“我明明说的是想她！”景世糟心地解释，“lynn是我的外祖母，我从小是被她带大的……那天我刚刚得知我哥得了跟外公一样的病，又跟我爸吵了一架，即不想看着我哥等死，也没兴趣接手家业，喝多了难免回忆起刚失去的亲人……”
陆天择死鱼眼看着他。
景世难得面色一僵。
“擦！！”弥赛亚掀桌道，“第一晚的事你都记得？！”
景世憋不住嘴角勾起的笑意，笑道：“我没说过我不记得啊……”
陆天择悲愤怒吼：“景世！！！”
-
陆天择还能这样跟他闹，景世便知道这人是缓过来了。
两人闹累了，便又靠在一起。休息了一会儿，景世正要开口问，却听陆天择道：“你不伤心了吧？”
景三爷微微一顿，猛然意识到他刚刚故意开玩笑，竟然是怕自己因为回忆难过！
“我不伤心，”他恨不得拿出毕生温柔，对眼前的人认真道，“你如果还伤心，就都说给我听，说完就不伤心了。”
陆天择看向他。
景世含笑道：“真的，刚刚亲测有效。”
-
陆天择之前隐瞒弥赛亚的身份，并非对他不信任，只是因为季家的事过后，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个身份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再加上黑衣人找上门，张口就问他是不是“弥赛亚”，陆天择怕把景世卷进莫名其妙的纷争里，自然更不敢说了。
然而现在，景世不想卷也已经卷进来了。
弥赛亚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景世已经猜出了不少事，很快帮着他把前因后果串了起来——
白然和陆倾明显曾是一对爱人。
白然不知因何背叛了陆倾，导致后者因爱生恨，用白然的细胞克隆出了陆天择，又将白然的芯片植入了陆天择脑内，利用季家的“天才计划”想要把陆天择变成真正的“白然”。
然而复制最后却还是失败了！陆天择不仅没有成为白然，还因为天才计划遭受不可逆损伤，生命大幅缩减……
-
景世道：“至少血缘方面你跟季家没有什么关系了。”
并没有被亲生父亲拿去做实验，也不必再因为“私生子恩将仇报”、“兄弟乱伦”之类乱七八糟的传闻而闹心……
“对。”陆天择点头应了，看上去倒没怎么在意之前遭受的委屈。
景世又跟他胡乱聊了些别的，回头一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陆天择跟季渊和没有血缘关系，两人岂不是就能毫无顾忌在一起了？！
景三爷顿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深深觉得自己是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立刻想办法岔开话题：“芯片又是怎么回事？”
“白然当初为了写出拥有完整人格的ai，曾将一块芯片植入自己的大脑，记录自己的逻辑作为ai的参照。”陆天择简单解释了基因算法的原理，顿了顿，突然道，“景世……我可能，不是我自己……”
景三爷心头咯噔一声，却鼓励一般轻声道：“嗯？为什么？”
即便失去陆倾，你还有我。
季家的事不计较从前，甚至可以成为摆脱枷锁的良机。
唯独芯片和复制——景世不知从何安慰他，甚至明知道这件事可能根本无解，却依旧想听他主动跟自己说。
撒娇也好，抱怨也好，委屈难过也好。
至少他说了，自己就有理由给他一个拥抱。
-
“不仅仅是messiah的id，他甚至早已想到过t/t和基因算法……”陆天择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我在想，那些东西真的是我写出来的吗？还是——只是来自那张芯片？”
“陆倾都说了你不是他……”景世绞尽脑汁，突然灵光一闪，“你就当做——多了个双胞胎兄弟吧……心灵感应比较强，所以常常想到一块去。”
话一出口，之后的说服便顺理成章：“你看，并不是你的每一个想法都跟他一样，至少当初，白然并没有写出全息网。”
陆天择下意识辩解：“全息网是因为受了陆倾的启发……”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景世打断他，“你明明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陆天择被他绕得有些晕，下意识点了头。
“你之前告诉我，环境可以反过来影响人的脑部构造和思维方式。你跟他的经历完全不同、认识的人、所处的环境都天差地别，所以你们不可能成为同样的人。”
景世不容置疑道：“id也好，基因算法也好，跟各个学科的研究发展一样，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不过是走了一条捷径。”
“是……这样吗？”
陆天择几乎被他说服了！
的确，如果只当做学习了先辈的研究成果，在此基础上进行自己的深入，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
事后陆天择回想，也忍不住觉得有些神奇——天才计划让他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是普通人的几十上百倍，但哪怕并没有经过实验改造，景世却也是那种“聪明”到在某些方面不逊于陆天择的人。
不论是从分散信息里推测出事情来龙去脉，或几句话将黑扭曲成白，都让人忍不住赞叹他心思缜密，敏锐得不可思议！
人类绞尽脑汁也未能超越的，却是人类本身。
实在让人忍不住感叹人脑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
好在顾一只一通视频电话，及时打断了陆天择的进一步质疑。
小鸟大人依旧咋咋呼呼，且跟某些陆傻白甜一样，一看就压根没仔细看收到的文件便第一时间打了电话：“啊啊啊终于有信号了！小m 你没事吧？！”
陆天择道：“我能有什么事？”
顾一只道：“楼霄说有人冒充楼家的人去绑架了你！之后还中枪了！”
“那大概是他在故意逗你玩儿，”陆天择道，“我没事，中枪的是景世。”
小鸟大人顿了顿，继而惊悚道：“景世为你挡了枪？！那你岂不是要以身相许了？！”
陆天择：“对啊，已经许了。”
顾一只：“……”
顾小鸟登时红光满面努力偏头看他背后的景世：“少年！看你骨骼清奇！我就说我看好你！哈哈哈，记得给我封个红包……”
景世一脸认真地远远道：“好。”
陆天择满头黑线，好什么好！
“对了，楼霄查出来那群人绑你的目的了，”大概是楼霄在后面催，顾一只不得不“很快”想起了自己打这个电话的最主要目的，“——是为了dragon。”
景三爷也一直在查那群人的目的，闻言不由眉头一皱：“dragon？”
“dragon就是我刚刚说的，”陆天择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微微一愣后解释道，“那个用基因算法写出的ai的名字。”
景世有些惊讶：“你已经写出来了。”
“当然写出来了！”顾小鸟忍不住抢答，语气比自己有个足以获图灵奖的新发明还要骄傲，“——三年前，我们比赛的时候，小m 就已经蹭着当初的几台超级计算机完成了dragon！”
-
根据未来科学家ray kurzweil的加速回报定律（详见番外《已经实现的未来》），科学家预计超人工智能将在二十年内完全实现，它将让人类彻底跨入一个新的时代，从此足以将征程开拓进星辰大海。
另外一些科学家则开始担心，人工智能达到了人类难以企及的智商高度后，可能反过来统治人类，甚至毁灭人类文明。
这并不仅仅是一场围绕人工智能展开的冲突，而是每一次科技向前跃迁时，保守派和革新派都将反复上演的、持续上千年的激烈交锋。
-
有趣的是，历史的脚步往往并不会等待这场战争的结果——
两派为超人工智能难以预知的未来打得不可开交！每天隔空干仗，火星四射，简直恨不得分分钟跳出屏幕把对面的老匹夫轰成一地渣！
“而我们的弥赛亚，”顾一只嘿嘿笑得像个反派，“其实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写出了dragon！”
“不，”陆天择道，“‘弥赛亚’他……早在几十年前，就写出了dragon。”
蜉蝣天地，沧海一粟。
日复一日日居月诸，大多数人庸庸碌碌，而世界其实早在你未曾察觉时，就已经又悄悄朝前迈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