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不虞》 46.术法

    即使生在楚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会付出，女儿身，在这世上终究是要受苦的。

    嫁人生子，相夫教子，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足以讲一个女子活生生的压死。

    不过没有关系，幸好，她是楚家公子，此时想起来，竟然对父亲生出感激来。

    无暇多想其他，抬头就见一台红缨檀木香轿过来，红色流苏垂下，抬轿的女子步伐轻盈飘逸，仿佛这轿子随时都能随风而去一般，看得见摸不着，不知是什么香气，虚无缥缈的。

    只听有人赞叹道：“连侍女都这么漂亮，这位圣女娘娘真不知该有多美了。”

    出声的是站在斜前方的一个身量颇高的锦袍男子，浓眉大眼，手里拿着一柄墨字扇子，楚敛看了一眼，倒是一句很风流的词句，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心想，秦川定能与此人说得来，若是识得，说不得还能引为知己。

    乌泱泱的人群挤了过来，人山人海，对着圣女连连磕头参拜，那伙计急的回去看客栈，怕有什么人混进去。

    楚敛和慕清明避在杨柳树后些，她真是实在好奇了，如果说只有一两个还可以说是巧言令色，十几个人也不过是迷惑人心，这样成千累万的人，那就是有真本事了。

    做好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买侍女后堆积的银钱，而这些银钱的来源，看起来，自然是取之于百姓。

    “圣女娘娘千秋万代，法力无边。”震耳欲聋，千秋万代，帝王也不过如此，这轿中人当真做的稳当。

    等到看着轿子过去，楚敛垂了垂宽大的袖子，转身回去客栈，慕清明看了一眼，也跟着回去了。

    从楼上推开窗子往下望，满街的人都追着那轿子走，人潮汹涌。

    慕清明看了一会之后摇摇头，关上了窗子，回身问楚敛：“少主，接下来怎么办？”

    楚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听着外面依旧喧闹嘈杂，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轻呷了一口。

    “告诉九柯我来这里了，准备动手。”

    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交代了叶繁，这个圣女看不出任何问题，从表面上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即使是坑蒙拐骗，也要有些伎俩，接下来继续看就是。

    “我们也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神奇之术。”

    楚敛上了慕清明提前订好的位子，站在酒楼上，此时天色已晚，庙堂前高高的木台，清一色的白色灯笼，绘着盛放的火莲，那白帘后的人的影子投在幕布上。

    “快看，快看，圣女要展现枯木逢春之术了。”

    众目睽睽之下侍女将一根枯花枝埋进泥土中，幕后扬起一双纤细的手影，先是拈了几个手势，倒是很流利漂亮。

    楚敛坐在酒楼上，看见那圣女作法，她是不大信的，也就当个变戏法看，令人吃惊的是，那白幕前的花枝当真随着幕后人的动作摇曳，那素手纤纤，白皙如玉。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枝头一簇花苞正缓缓绽开，艳丽夺目，许多人看得瞠目结舌，花开花落人尽皆知，可从未目睹过一朵花缓缓绽开的过程。

    下方寂静可闻针落，慕清明惊叹道：“当真神奇。”

    楚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明明看起来只是装腔作势，却有那么多的徒众。

    现如今一看便明白了，要这些困苦中的百姓信服，并不需要什么大神通，只要一点点手段即可。

    百姓不了解朝廷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只知道所谓国泰民安就是没有战争，但民间疾苦千千万万，哪一样不比死轻，自然会寻求信仰庇护。

    她可是眼都不眨的看了下来，却没有看出一丝作假，现在她也糊涂了，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的术法存在。

    路过昨天经过的巷子时，慕清明提着灯笼着意看了一眼，果然已经干干净净的了，不过是巷口地上有些拖行的暗红色印记。

    这算是什么世道呢，人命什么都算不得一回事。

    伙计托着托盘跑过来，笑嘻嘻道：“公子，要不要喝杯茉莉花茶？”

    慕清明问道：“怎么了？”

    伙计对这两位大方的客官很有好感，毕竟他们这种小镇子，很少有这种热闹的时候，自然也很少或有这样大方的客人。

    他贼眉鼠眼的偷眼瞧了瞧四周，见掌柜的没有盯着，随即嘿嘿着笑道：“嘿嘿，公子难道没发现，昨天圣女娘娘出来的时候，那些男人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吗？”

    楚敛的嘴角抽了一下，默默地喝了杯茶没说话，慕清明没忍住，转过头去就笑了。

    “走吧，去看一看。”

    大棵大棵的柳树伫立在街边，绿柳垂髫，树荫浓浓，慕清明突然直直的盯着她身后，蹙眉道：“少主，恐怕有些麻烦了。”

    “什么麻烦？”楚敛边问着，一转头，就看见了熟人，扯了扯唇角，讪讪道：“还真有些麻烦了。”

    她们此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更加忌讳遇见熟人了。

    一袭青衫明落，抬眸间眉眼含笑，此人正是柳蘅，他看见楚敛走过来，揖礼道：“楚少主，好巧，你也在这里。”

    楚敛暗暗皱眉，这人怎么也在这里，随即回礼，笑问道：“柳公子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也是来朝拜火莲圣女的？”

    柳蘅三步两步走了过来，与她同行，忙忙摇头道：“不，不是，在下只是来这里探望同窗而已，凑巧遇上来看一看。”

    说起来事情也着实令人苦恼，母亲将表妹接来家中居住，他不好意思明着拒绝，只好接着看望同窗的借口出来避一避，只望着绾儿自己能想明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他不想娶，恐怕也不得不娶。

    柳蘅一拱手，问道：“上次见过文嘉兄，也许就没有见过了，不知现在他身体可好些了？”

    楚敛定了定神，才开口道：“已经好多了，楚敛代家兄谢过柳公子的关心。”

    “不谢。”柳蘅欲言又止，想要问一问那个名为楚锦的女子，到底是没有问出口，非亲非故，只不过是一面之缘，心底怎会这样在意。

    这些读书人礼节繁琐也就罢了，柳蘅这人，时常笑着，看上去十分的和善，人又长得俊秀，问道：“不知楚少主在何处下榻？”

    楚敛抬手一指斜后方的客栈，微笑道：“就是那里。”

    柳蘅转过头看了一眼，记下了名字，笑道：“忘了说，在下就住在紫竹馆，那里有不少书籍典藏，楚少主若得空来看一看也好。”

    突然从他身后冒出来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拍了一下柳蘅的肩膀，打断他喘气道：“哎呀，柳兄，一转头不见你，竟然跑到这里来了，害我找了你半天。”

    “对不住了，聂兄，一时遇到熟人，才忘了时辰。”柳蘅连连告饶，聂风拽着他到柳树后，道：“柳兄，这一看就是江湖人，你怎么会识得？”

    “是因为……”柳蘅才要解释，聂风又附耳低语道：“你忘了，那江湖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楚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家。”

    他们的声音压的极低，自以为面前的人听不见，却不知对于楚敛来说，这样低的声音已经很大了，极为清楚。

    不过，他这句话倒是说答对了。

    柳蘅沉吟了一下，并没有辩驳，似乎也有些忌讳起来，不过一转头仍旧是面带微笑着，对她拱手道：“楚少主，好友来寻，在下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请便。”楚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样子，摆手颔首道。

    听着他们小声的嘀咕着离开，等柳蘅离开了，慕清明才从铺子里走出来，看着两人远去，问道：“少主，没事吧？”

    “没事，柳蘅识得你，你近日行事躲着他些。”

    而此时此刻，在圣女所居住的院子，烟雾缭绕中，侍女在帘外躬身行礼道：“圣女，人来了。”

    圣女泰然自若，面对极为尊贵的客人也坐如泰山，一动不动，吩咐道：“请进来。”

    圣女放下手中的小竹签子，挑拨着香炉中的香料，抬眼看向来客，来客坐下并带来一只匣子，放在桌案上推过来。

    “圣女要我家主人做的事，我主人都做到了。”那人打开匣子，整整齐齐的码放着金子，问道：“不知圣女答应的事情，可准备好了？”

    圣女抬眸看向对面的人，那人道：“你答应我家主人的事情，可不要忘了。”

    “请放心，这是自然。”圣女微微一笑。

    楚敛和慕清明正在看一出闹剧。

    小丫头十五六岁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上别着一根草枝，这是要卖身的意思，被一个中年男人拽着往青楼里去，女孩子跪在地上哭求那男人，哭得满脸涕泪交流。

    “爹，你别卖我，求求你，别卖我，我会多干活，我不想啊，爹爹，别卖了我……”

    虽然身子看上去瘦骨伶仃的，但依旧不掩藏在这贫穷下的美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泪水涟涟，看得人心生怜惜，哭得撕心裂肺，听得旁边的一些心软的妇人悄悄落了泪。

    看得慕清明也唏嘘不已，叹道：“真是可怜的女孩子呢。”

    倒是一些男人停了下来，打量着那女孩子的模样，那男人一看便是个纨绔子弟，一身的脂粉气，显然才从青楼里面出来，挑起那女孩子的下巴一看就乐了。

    那女孩子泪眼朦胧中狠狠的甩开头，瞪了他一眼，却被自己的父亲一巴掌抽过去，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爹瞪着一双鼓圆的牛眼，嘴里不干不净的打骂：“你这个小贱人，信不信老子打你。”

    那男子倒是摩挲着袖子，自顾自笑道：“本少爷我就喜欢这样一把嫩葱似的姑娘，又辣又甜。”

    那小丫头吓得瑟瑟发抖，低声啼哭，旁边有人小声道：“唉，谁不知这康家少爷是个好色如命的，进了康家的女孩哪有活着出来的，怕是这姑娘也要遭殃了。”

    此时一辆华丽的流苏马车停在了街上，里面传来清脆的少女声：“停车，小姐说要买个丫鬟回去，看看这个。”

    那康少爷眼睛一瞪，张牙舞爪的跳出来大声道：“什么人，连我的人都敢抢。”

    为首的青衣侍卫一个厉眼扫过去，杀气腾腾，呵斥道：“大胆刁民，当朝郡主面前也容得尔等放肆。”

    听到郡主之名，一时间鸦雀无声，那男子立刻像是哑巴了一样，比兔子溜得还快，周边百姓也跪下去，磕头如捣蒜。

    郡主那就是皇亲国戚，可不是他们这种平民百姓能得罪得起的，纷纷大喊郡主娘娘千岁千千岁。

    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那侍卫才满意的点点头，车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算了，王侍卫，郡主吩咐不要吓到旁人。”

    一个绿衣侍女从车里出来，轻声细语道，王侍卫这才拱手退到一边。

    明蕙郡主坐在马车上，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撩起车帘，里面的蒙面女子声音娇俏，听上去只有十六七的年纪，不知世事的样子。

    对身边侍女笑道：“长得真美，真是我见犹怜，这样的美人胚子给了那样的人，才是可惜了。”

    又眼帘微垂看向那丫头，温声软语细问道：“你愿意跟在我身边做个丫鬟吗？”

    “我愿意，愿意为郡主做牛做马，多谢郡主娘娘。”小丫头当即扑上前去，跪在马车下，连连磕头应道。

    倒是那旁边侍女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心中叹口气，从袖子里拿出几块碎银子，让王侍卫递给那男子。

    旁观的人都为她松了一口气，总归不是进了那肮脏的地方，也没有被自己亲爹送给纨绔做妾就是。

    慕清明看着这皆大欢喜的局面，对少主笑道：“这位明蕙郡主真是平易近人呢，心地又善良。”

    “的确是好一出佳人救美。”楚敛点点头，不置可否，眸光转向那中年男人，目光渐冷。

    转头看见那个可怜的小丫头上了华贵的马车，她的父亲则捧着卖女儿的银两傻笑一会，揣着银子迫不及待的就往赌坊的方向奔去。

    大燕拥有郡主封号的女子并不多，明蕙郡主能够受封也是因为父辈功勋战烈的缘故，父辈灵牌位列忠烈阁，受世人香火敬奉。

    明蕙郡主从十四岁搬出皇宫，宫中钦赐这一处郡主府邸，今年的陛下十五岁生辰，明蕙郡主前往京城朝拜，入宫觐见太后，又被长公主府的溧阳郡主留住了几日。

    这样的脸面，也是因为明蕙郡主的父族皆为忠臣的缘故，一种安抚边疆将士的手段，忠良虽死，但其后人倍受恩泽，并非人走茶凉，君王还记得他们的功勋和后人。

    只可怜这女子年纪小小，满门忠烈，成了遗孤，多少荣宠也换不回来家人能给她的宠爱，来来去去，也不过是帝王将相手中一颗玩弄掌心的棋子罢了。

    可惜她千里迢迢从长安赶来，到底是不能够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