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花园中发生的这一幕除了玉堂秋,楚娴二人,无人知晓,就连侍女都没有察觉楚娴的心事。
而她的弟弟楚钰剑,做事却雷厉风行的很,处理完一切事务,送走宾客后,结算银两,又大手笔的赏了赏银。
继而是皎月楼的大批戏子,还有从青楼邀来的花魁舞姬,大把大把的银子撒出去,眼都不带眨的。
楚敛以前看到楚钰剑这般勤恳上进,一度以为他是觊觎少主之位,对他也是冷眼相待,不过经过后来的观察发现,发现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
楚钰剑这个人,不如楚虞才华横溢,又不似楚钰墨是块读书的料,也比不得楚敛天赋异,最后跟着楚三爷走了商路,为楚家拢了大笔的真金白银。
总而言之,是个人人夸赞上进的,比不得西楚的兄弟们,但和东楚的比起来又好太多,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为人也很有眼色,楚敛将许多事交给他做,也办的都很出色,令人满意又放心。
想了想,楚敛还是开口问道:“不知长姐近日如何?”
说起来,楚娴实在是一个不怎么好的长姐,楚敛心中暗自摇头。
楚钰剑没想到少主会这么关心长姐,沉吟了半晌,他才答道:“父亲最近从铸剑阁出来了,对长姐之事倒是多加关注。”
那就是已经在为楚娴找夫家了,眼看着下面的堂妹们也要说亲了,哪还有留着这样年纪的女儿,在家里呆着的。
饶是楚家不同,嫁到外面的人家还是要讲究规矩的。
从妻子死后,楚含章就日日呆在铸剑阁中,一心一意的铸剑,楚娴和楚钰剑一直是跟着奶娘长大的,没有了娘,爹也像没有了一样,对他们漠不关心。
有时候,他望着一把把锋利的剑,寒光凛凛,就仿佛自己的孩子一般,甚至比对他的孩子还要更加珍惜。
沉迷于铸剑之中,不问世事。
楚娴也是因此自幼没有拘束,那些个下人们,只需要好好捧着哄着小主子就是了,也只有奶娘能规劝两句,这还要楚娴自己爱听才是,哪里有人敢管她和楚钰剑。
而其他的长辈更是隔房管不到,又不是那些礼教森严,被人看了一眼,就要死要活的书香世家。
就这样,楚娴在一大堆的下人之中众星捧月的养大,隔房的叔伯们也只管一样当作自己女儿宠着便是。
哪家的女儿不是宠大的,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楚含章逢年过节出来看一眼,对女儿也是娇纵着,不大管束,楚敛私以为,是免得日后认不出来的缘故。
没有人的管束,铸剑山庄又是出入自由的,楚娴最后之所以发生那样的事,遇人不淑,楚含章也很自责。
而也是从那之后,山庄才加强了巡视,对小姐们多了不少规矩束缚。
若不然,谁知道还会不会出现第二个楚娴,被人稍微甜言蜜语几句,便分不清豺狼虎豹,一门心思的扑上去,被耽误了一辈子。
楚钰剑之前来的时候还曾与她闲聊两句,楚娴的婚事现在成了楚含章心里的头等大事,也是,难不成还要再等女儿被人骗第二次不成。
之前的事情,楚含章自知是自己没有教养好女儿的过错,也想要竭力补偿。
说起楚娴,楚钰剑又想起来一件事,道:“少主,还有一事,之前从莫家带回来的那个姨娘,前些时候吐露出一件事来。”
楚敛抬起头,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他,一个姨娘罢了,还有什么值得禀报她的事情。
楚钰剑抿了一口清茶,才道:“据她说,莫家起初生意上遇到了困难,莫华正是一筹莫展之际,也就是那时,求助楚家没有得到回应,反而被奚落了一顿,因此便冷落了阿姐。”
其实说来,楚娴最后在楚家落到这个下场,也有楚家的责任呢,楚钰剑也是想到这一点,也有些不高兴。
他顿了顿,继续道:“哦,对了,也就是那时那个春烟才趁虚而入,莫家的生意突然之间有了起色,似乎是,贩卖人口。”
楚敛此时才想起来,当初她初次到莫家去,有一辆马车进了莫家宅子,马车里面躺在不少孩子。
楚敛还真是意想不到,楚家家规中就有一条,无论如何,楚氏子弟不得沾手人口贩卖的生意,这也是有损阴德的事,不能干。
嗯,虽然楚家私底下的事更有损阴德。
楚敛冷笑一声:“贩卖人口,莫家连这种生意都敢沾,倒是不怕折了寿命,如今怎样?”
如何会怕呢,利益当前,身陷困境,那不是罪恶,而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已经使人暗自打压,莫家也的确有焦头烂额之相,可是,莫家背后,似有靠山。”楚钰剑陡然沉下眉眼,当即扣下手中茶盖,发出轻轻的脆响。
楚敛身子微向前倾,目光看向窗外绿荫浓郁,语调平缓道:“能与楚家抗衡的势力,唯有朝廷中人了。”
一时之间,室内寂然无声,只闻窗外鸟鸣啾声。
而楚宁憬进入山庄里来,不是买个下人小厮那么容易的事,需要多方同意,最主要的就是老祖宗。
而楚含章身为长兄,便委婉的与老祖宗提起,二弟在外还有个十三岁的儿子,如今也是时候接回来了。
老人家都是喜欢孙辈的,听说二房还有个亲孙子流落在外,教训儿子这件事便挪到了第二位,先仔仔细细问了那孩子的状况,何时接回来。
心头惦念着孙子,但儿媳妇是必须好好安抚。
老祖宗将二儿媳妇叫来,先是笑眯眯的夸赞了一顿儿媳妇能干又贤惠,娶到她是楚岷的福分,又暗喻二房无子,实是个遗憾。
“都是儿媳不孝,二房无子,儿媳愧疚难当……”
等二夫人急忙羞愧得请罪时,和颜悦色的安慰了一通后,自然而然便提及了那个在外的孩子,言明接回也算是老二有后了。
二夫人暗自掐紧了手指甲,手心生生掐破了皮,当着婆婆的面,只能吞下满腔苦水,装作贤惠大方,一一应了下来。
随后当着二儿媳妇的面,又对楚二爷好一顿敲打训斥,楚二爷面对老母亲恭顺非常,只跪在地上垂着头听训,不敢驳斥。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挨训,二夫人看了一会就心软下来,便替楚二爷求情,请母亲不要责怪。
老祖宗说了两句,最后就是一家和睦,楚二爷夫妇也自然夫唱妇随,阖家美满才是。
看着老二夫妇走出去,老祖宗才叹一口气,身边的嬷嬷上前来给她捶肩,道:“老祖宗也是辛苦了,还要为二爷操心。”
老祖宗独自靠在罗汉床的团花软枕上,看着熏炉里吐出的烟雾,微笑着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操心,不过楚家的孩子绝不能流落在外。”
而二爷楚岷,想着心头大事得以解决,即便挨了训斥,走出堂屋的时候脚步松,对二夫人也喜笑颜开,说着那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一一交代着如何照顾好他,二夫人强颜欢笑,应和着丈夫不着边际的话。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便陡然沉下脸来,满院的下人都静悄悄的,不敢言语。
回到屋中,自己一个人沉默不语,端坐在春榻上冷着一张脸。
裘嬷嬷自小看着她长大的,知晓夫人这掐尖要强的性子,秉退了丫鬟,亲自端了一杯热茶上来给二夫人,开口道:“夫人,老夫人这样,看来是想着息事宁人啊。”
这事明着看是老祖宗教训儿子,实则是在暗暗敲打二夫人,不要薄待了庶子,上头有她看着呢,这膝下有个男孩子,总归是比女儿靠得住的。
二夫人心里不快活,手指抓紧了帕子,骨节泛白,冷冷讥嘲道:“儿媳妇再亲,也亲不过儿子,更何况,又来了个孙子,老祖宗多喜欢儿孙辈啊。 ”
二夫人脸上带着讥诮,生生被自己的夫君摆了一道,仅存的那点夫妻情份一夕之间也烟消云散了,现在她心里挂念的只是两个女儿,心想这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人人都说嫁进楚家是她的福气,楚家联姻家世只要清白即可,二夫人出身不错,但比之楚家也是高攀的,当年也是楚二爷自己要娶她的,说得上是你情我愿。
几个妯娌没有过分尖端刻薄的,规矩也不是太严,她嫁过来便自己当家,后来大嫂去世,紧接着几年后四弟妹也跟着没了,三弟妹帕兰络珈是个不理中馈的,她也就跟着一手抓了。
日子过得越发自在快活,唯一的遗憾就是其他三房都有了嫡子,她却在生下一对女儿后再无消息。
如若不是楚岷自己说出来,她还当自己这个夫君有多深情呢,男人若是想瞒着你,那是很难发现的。
“夫人不要胡思乱想了,如今老爷这不也将那外室子收到了夫人的名下。”
二夫人这时也平静下来,满腔怒火被这满室冷清吞噬,满心苦涩,才苦笑说:“他若真是想为了什么香火门第,就不会等到养这么大才把人带回来,若不是年纪太大了,舍不得那孩子没名没分,他会带回来?”
裘嬷嬷不语,心里也答了一句,自然不会。
但她不能怎么说,只是往好了劝:“夫人您想想,这样总比二爷一直瞒着您不知道的强。”
这些道理,二夫人自己也知道,没有嫡子,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也是她愧疚容忍的原因。二房需要一个儿子来顶立门户,她是正房夫人,识大体顾全大局才是她应当做的。
可楚岷却这样践踏她的忍耐,夫妻情分也不过如此了。
二夫人一时主意不定,斜身倚在春榻上,她不甘心就这样,可是两个女儿,还有自己的确需要一个嫡子来作为依靠。
二夫人又有些忧心,想及日后道:“若是那孩子不听教,岂不是更麻烦?”
裘嬷嬷边为二夫人揉着额头,边劝慰道:“夫人,您想想,只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又是在外室手中养大,哪里比得过几位嫡公子。
日后,老爷即使想管,也要有足够的精力呀,最后还不是压在您的手里,怎么拿捏都是您说的算。”
最后,在裘嬷嬷的劝说下,二夫人也开始料理准备给楚宁憬的院子,准备迎接那孩子的到来。
过了几日,楚敛正在十四堂看卷宗,湘帘走进来,禀告道:“少主,叶繁回来了。”
楚敛头也不抬道:“让他进来。”
“叶繁见过少主。”叶繁风尘仆仆就进来了,显然是急着赶路回来,洗漱都没来得及就来拜见楚敛。
“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完了?”楚敛让人上了茶水给他,一路奔波,定然也渴极了。
叶繁嗓子都快冒烟了,依旧先回答了少主问话:“是,已经将人接回,不知是要如何安置?”
茶汤清亮,叶繁一口下去,也顾不得滋味如何了。
楚敛看着他如同牛饮一般,咕咚咕咚两口没了,全然不顾是不是上好的茶叶。
心里想着牛嚼牡丹,遂淡笑答之:“既然是二房的孩子,自然是送到二伯那里,去让他自己安置。”
叶繁将楚宁憬亲自送到楚二爷的院子中,自然,消息也很快传到了二房,又是一番天雷勾地火。
绮罗楼是楚绮和楚萝姊妹两个居住的绣楼,楚绮住在左边为长姐,楚萝住在右边为幼妹,饶是一母同胞,却是两样性情。
楚绮,楚萝两个知晓自己突然多了一个弟弟,大受刺激,两姐妹都是娇惯着长大的,突然来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又是自己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为之不喜。
楚绮坐在妆台前,低垂着眼帘,面色沉沉,素手轻轻摆弄着手中的茉莉香粉,不知在想什么。
而楚萝得知此事后,则愤愤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气,不停的跺着脚,时而转过身“砰砰”的拍着桌子,怒吼道:“爹爹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娘亲每天辛辛苦苦操劳家事,他怎么能这样。”
楚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下意识蹙起眉头,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心生不虞,又听见妹妹暴躁而急促的声音,被吓了一跳。
她抬头轻声斥道:“阿萝,别忘了规矩,子不言父过,你是不是又忘了嬷嬷教导的规矩,想挨手板了。”
楚萝素来都听她的话,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生生压下怒火,撅着嘴坐回椅子上。一把推开递上茶水的侍女,恼怒不已道:“姐姐你怎么回事,母亲受了多大委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楚绮看着这个不成事的妹妹,忧愁而沉重的叹了口气,她怎么不生气。
可越是这个时候,她们越不应该和父亲生分了,不然,占便宜只会是那外室子。
她素知楚萝生性莽撞,也怕她真的冲出去质问父亲,这丫头什么都干得出来,不知道天高地厚。
楚绮无奈,只得过去拉着妹妹的手坐下,循循劝道:“我如何不知道,可是阿萝,你这样只会让父亲对我们更加心生嫌隙。”
楚萝这样的闹腾只是无济于事,楚绮虽然和她只差了一刻钟,但性子都比妹妹要稳重一些。
也是因为这样,母亲虽然更宠溺自己一些,但有什么事还是和姐姐商量,把她当作小孩子。
楚敛是她们的兄弟,可这是堂兄弟,不会和她们有任何冲突。
见妹妹神色松动下来,楚绮继而道:“你若将此事闹大,丢脸的不仅是爹爹,这件事是经过家主的同意,你只管去了,看看到最后你回来是抄《女则》还是请家法。”
楚萝抽抽噎噎道:“可,可是我就是为娘委屈,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自从那程舒篱来了之后,就一门心思掉转过去,不然怎么还要靠我来告诉你。”
子不言父过,楚绮也知道娘亲多年无子,的确已经是于礼法不合,父亲在养外室,却是实实在在打二夫人的脸了。
楚卿敛下眉眼,靠在美人榻上,语气温弱道:“也只恨,你我姐妹二人不是男儿身罢。”
楚萝恨声道:“哼,我可没有姐姐和娘亲的好性儿,即便那小崽子进了楚家又如何,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他不好过。”
楚绮只是看着她一味的蹙眉,妹妹这样的鲁直莽撞,又不服管教,娘亲对妹妹也是多有宠溺,日后少不得要惹是生非的。
还是该让娘亲去请个先生来,免得日后会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