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人，原本是剑客司徒南，如今垂垂老矣，便成了老剑客司徒南。
可无论苍老与否，只有手中有剑，便还是一位剑客。
剑客不可欺。
陈斩龙默默看着，村长以竹杖为剑，但凶险程度，却丝毫不逊色所谓的神兵利器，剑光一闪，便是一个头颅落下。
“八十二……八十三……。”陈斩龙在心头默数，观摩着村长的剑道，自己也心有所感，造诣更深几分。
他知道村长叫自己同行，不光是为他清点人头，还为了借这一战教自己剑道。
一路血光滔天，头颅滚滚，不知几何。
尸体堆积成山，其中有人族，也有妖兽。
杀人者，是一个手持竹杖，气血枯败，形同枯槁的老人。
一位少年跟在他身后，默默不语。
安静，沉默。
妖兽的咆哮声，似乎也安静起来，老村长出剑极快，却没有半分声响，仿佛成了一副静默的画面。
一老一少，以及无数相貌狰狞的妖兽人类，还有一柄剑，这便是这幅画的全部。
“我悟了。”陈斩龙忽然开口，这幅静默的画面破碎，他目光精芒闪动，“心之所动，剑之所向，这便是人剑合一！”
剑道第三步，终于大成！
这是凡人的极致，自古以来，能走到这一步者，都是凤毛菱角的存在，而想要再上一层楼，便唯有再进一步，晋入开灵境界，开启灵根。
但并非开灵境界，便一定能超越人剑合一，事实上，大部分开灵境乃至其上强者，一身剑道成就，连如若臂使都未曾达到，尚停留在第一阶段。
“好！”老村长转头一笑，他浑身沐血，但笑容依旧温和，“我三十五岁之时方才修行到如若臂使，八十一岁终于达到人剑合一，你却只是十六岁便走到这一步，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也是取巧罢了。”陈斩龙笑道。
他说这话倒并非是谦虚，龙骨剑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让他先天便能做到如若臂使。
若是换一柄剑，他便做不到如此程度。
斩杀妖鬼真人的一剑，也是因缘汇聚，灵光乍现，让他摸到了人剑合一的门槛。
再加上近距离观摩老村长这等剑道巨擘，终于让他圆满，走出了最后一步。
原先陈斩龙最为强悍的手段，乃是身法，在十六岁之时便已经达到了入微境界巅峰，而如今比之剑道，却要差了一筹。
“数好了么？我斩了多少头颅？”村长问道。
“这……”陈斩龙顿时微微一呆，他一开始时还在清点数目，可后来陷入悟道境界，便如同超脱于世外，连时间都忘记了，又哪里能够清点头颅。
他出村之时还是早晨，如今却连月光都洒落下来，但在陈斩龙眼中，却只是过去了短短一瞬而已。
“逗你的，斩首几何，又何必去数？”村长温和笑道，“妖鬼真人一脉余孽几何，我便斩首几何。”
陈斩龙心头一跳，看着村长浑身上下涌动着的凶戾之气，不由有些心惊。
他晨时斩杀野兽八百余头，便自觉到达了极限，可自己身上的煞气与村长相比，却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踏上归途，陈斩龙看着一地尸体，心头愈发惊骇。
这其中，甚至不乏开灵境界之上的存在！
炼体境界，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开灵境界少说也有上千之数，而开灵境之上的存在，同样有着三十余位。
两人路过一个村落，村长忽然带着陈斩龙走了进去，那村中民众看见一位浑身浴血的凶戾之人到了，纷纷露出警惕之色，暗自准备兵刃。
“阁下所为何来？”一位壮年走上前来，谨慎道。
“师兄。”村长面露笑容，“我与弟子路过此地，恰逢妖兽作乱，本事不济，狼狈至此，实在让师兄见笑，因此厚颜前来，讨一盆清水，借一身衣衫。”
“原来如此。”那壮年听后，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感叹道，“我人族处境实在艰难，既是同族，岂能有不相助之理？两位随我来。”
他带着陈斩龙二人洗去身上血迹污垢，又换上两身干净衣衫，才依依不舍地送别。
“多谢师兄。”村长拱手，忽然气血之力涌动，一头妖兽蓦然凭空浮现，巨大的身形横亘在村中，说道：“无物相赠，这头妖兽便送与师兄了。”
“不可！”那壮汉大惊失色，“大荒之中，食物最是缺乏，衣衫不过蔽体之物，这样的恩情实在太大，我……”
他话音未落，却见一老一少两人已经消失不见，不由感叹：“我虽是炼体九层，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位师兄的手段，恐怕已经超越开灵了。”
……
一老一少，行走在大荒之中。
“出门在外，不要让村民担心。”那老人笑道，“我穿着沾血的衣衫回去，林婉儿那小丫头便又要哭鼻子了，她总是如此，表面大大咧咧，内心却最是多愁善感。”
陈斩龙点头，村长不愧是老江湖，为人处世都要比自己老练太多。
“其实我斩杀的妖兽不止这些，还有许多，都放在了饕鬄袋中，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手一次，自然要为村民储备足够多的食物。”村长笑呵呵道，他又变成了一位普通老人，喜欢与晚辈唠叨，与那位老剑客司徒南判若两人。
“你可知饕鬄袋？在我的故乡，饕鬄袋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胡不归，因为这是孩子外出才会用到的东西，每当临走之前，长辈便会送将要外出游历的孩子一个饕鬄袋，实际上是在问他，你为什么还不归来呢？”
“呵呵，这些老家伙，在孩子没出门的时候便想着让他回来，胡不归……胡不归……我有多久未曾回到故乡了？都说人老思乡，叶落归根，看来果然如此。”
老人沉默片刻，又道：“等你有一天要离开大荒，我也要送你一个饕鬄袋……”
说到最后，这声音越来越微弱，陈斩龙回头看去，这老者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嘴角挂着一抹笑容。
“村长！”陈斩龙慌忙上前，泪水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