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派要承办今年门派会武的消息一路传下来, 传到小辈弟子们耳中,就像一滴清水落在了滚烫的油锅里,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安静不得,闻讯立刻炸开了锅。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派今年要办‘门派会武’!”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很多门派都会来参加呢,出名的有什么天清派、大明观、玉昆宗、灵秀峰……还有好些没听过名字的门派, 反正大半个玄门都会来。”
“灵秀峰?诶师兄, 这个灵秀峰是不是只收女弟子那个?”
“对对对, 就是那个。”
几人说着,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 露出些许神往。
一屋子少年趁着先生还没来,在课堂中压着声音讨论得热火朝天。最小的师弟刚入门没多久, 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茫然地戳着师道清小声问道:“三师兄, ‘门派会武’是什么呀?”
师道清一手托着腮,正望着拥在那群师兄弟中眉飞色舞的柳煦。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初现成人的模子,眉目俊秀, 身材纤长挺拔,雪白的道服被他穿得仙气飘飘, 走到何处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师道清听见小师弟的疑问, 才回过神慢慢开口:“那是……”
“咳!”
话刚开了个头, 先生在门口咳嗽一声, 握着书走进屋内, 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弟子们立刻散了开, 各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装模作样地翻开书卷。
柳煦也从别处跑回来,坐在师道清旁边的位置。安静了没一会儿,忽而用笔杆戳了戳师道清的胳膊,抬起书卷挡在跟前,小声唤道:“道清师弟?”
师道清正在写字,瞥着他:“干嘛?”
柳煦一双漆黑的眼戏谑地弯着,仔细一看好似有星辰闪过:“你刚才做什么老盯着我看?”
刚才这人分明一眼也未瞥过来,没曾想却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师道清头也不回地否认:“你别自作多情,好端端的我看你干嘛?”
“嗯……”柳煦认真地想了会儿,“因为我好看?”
“……”师道清笔下一顿,继而从稿纸上撕下一页纸揉成团朝柳煦重重丢过去,正巧砸在他怀里。柳煦面上佯装吃痛,拿在手中摊开一看,上面笔锋有力地写着硕大的“不要脸”三字。
也不知这个行为哪里戳到了柳煦的笑点,他盯着那字看了会儿就趴在桌子上抖了起来。最前面讲课的先生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反常,眉头微皱,关切道:“柳煦,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先生唤了两声,柳煦才憋住笑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无碍的,许是今早贪吃吃坏了肚子,先生莫怪。”
说完又看了师道清一眼。师道清在一旁也看着他,默不做声,心里亦忍不住发笑,摇摇头:当真病得不轻。
门派会武,算得上是玄门百家的盛会。修道的门派大多久居高山,喜静恶噪,平日各自镇守在各自的地盘,相互交流也不多,而这门派会武是难得热闹的时候。五年一度,由几大门派轮流主办,旨在交流与切磋,而重头戏便是年轻弟子们的比试——看看谁家这几年又出了什么少年英杰、修道奇才,也是给这些少年弟子们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同时多多与其他门派弟子交流,认识下何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当日散课后,掌门就将这一帮年轻弟子全部召到殿内集合,除却他们这群内门弟子,连外门的弟子们也一道召了进来。一群平日嬉闹个没完的少年在长辈面前全部乖巧地站着,井然有序,心里都知道定是为了门派会武的事。
少年人多是闲不住的性子,在这山上清修都憋坏了,难得有个可以热闹的活动,俱是暗自雀跃。
掌门端坐在中央,一左一右分别坐着门中的两位真人——玄阳真人和元无真人。三位师长坐在高处,俱在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下方年轻弟子们。片刻后,掌门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们不必紧张。今日将你们聚集起来的原因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三月后我派将承办五年一次的门派会武。”
说到这儿,他稍稍停顿,见到下方孩子们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跃跃欲试,这才牵了牵唇角,继续道:“按往届规定,凡年满十二不足二十的弟子皆可参加。还有三个月,你们这些日子回去好好准备,切不可给我派丢脸,知道吗?”
一群人互相看了看,齐声道:“是,掌门!”
年轻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掌门轻笑着,透过这些年轻人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模样。接着,他又交代了些门派会武的大小事宜、注意事项,便让大家散了。
少年们一到殿外就忍不住压着声音讨论起来,几个年纪小些的还为自己不能参与暗暗失落。众人走下了殿前长长的石阶,又在讨论待会儿去做点什么庆祝一番,身后忽然有个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煦儿,道清。”
本还在与师道清单方面勾肩搭背的柳煦听到这声音,立刻条件反射地将手放在身侧。其余师兄弟转身施了一礼便匆匆走了,被唤到名字的两人在原地停下脚步,拱袖行礼道:“师父。”
玄阳真人负手从石阶上缓缓而下,在二人面前站定。他亦穿着一身洁白的道袍,衣服边缘处有银色的暗纹点缀,腰间配剑银白锃亮,整个人只有“仙风道骨”这一词可以形容。他满头发丝是如衣衫一样的雪白,面容却只有二十余岁,甚至柳煦和师道清都不知他们这位师父究竟年岁几何。
而现如今,这位真人座下也只有柳煦与师道清这两位弟子。他平日也较忙,很少会亲自指导二人——约莫正是因为无暇指导才只收了两位弟子,可只要一教便是需要他们好好琢磨数月才能领悟的分量。三年过去了,介于接触得不多,师道清对这个师父还算不上太熟悉。
“近日修行得如何?”玄阳真人睁着一双无波澜的眼,细细地将二人端详了阵才开口道,“道清,上次为师所授心法可有不解之处?”
“谢师父关怀,暂无不解。”师道清乖巧道。
玄阳真人点点头,继而朝柳煦道:“煦儿,你作为师兄,在修行上要好好帮衬师弟。”
“师父放心。”柳煦笑着,“我素来最照顾师弟了,对吧,道清师弟?”
这照顾的含义可颇多,该照顾的不该照顾的都照顾了遍。师父面前,师道清自然不会给柳煦难堪,点头应道:“是的,大师兄对我照顾有加。”
玄阳真人露出点欣慰之色,又道:“你们二人年纪都可参加本次的门派会武,要好好把握这次与其余诸门派交流的机会。特别是你,煦儿。”他看向柳煦,“你作为门派大师兄,不止道清,也要好好引导其余师弟,做好榜样。”
“是。”柳煦应着,师道清在旁边低着头,心里暗道:嗯,他榜样做得可不少,各种各样的。
“掌门师兄对你们寄予厚望……我也是。”玄阳真人继续道,“余下这三个月好好修行,煦儿,你现在修为在本派弟子中是最高,但不可懈怠,要知人外有人。”
“是,师父。”
“届时门派会武……尽力而为。”玄阳真人顿了顿,“切记,尽力便可,做到心中无憾,无需勉强。”
最后这句话却是令二人都有些意外,俱抬头望着他,却从这素来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二人怔住的当儿,玄阳真人轻轻在他们肩上各拍了一下,低声轻叹:“长大了。”
他还记得他们初入门时的样子,跟在他身后,一样的懵懂无措。时光荏苒,几年已过,模样仍旧青涩,却又是大不相同了。
玄阳真人嘱咐完便越过两人,又负手离开。他白衣与白发交织在一处,师道清从背后看去,觉得师父被阳光倾洒着仿若在发光。他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柳煦先对着那背影大声道:“师父!”
玄阳真人滞了一瞬,回首望着他。
“我……”柳煦抿了抿唇,忽而展开个笑容,就像映在师父身上的阳光般耀眼。他郑重其事道,“师父,您看着,我一定会得到第一的!”
师道清在一旁微微睁大了眼,只惊了一瞬,却知道他并非虚言。这人整日看似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型,可其实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若是他在意的,必然是要做到最好。
而且,第一,他确实有这个实力。
玄阳真人似乎是轻轻弯了弯唇角,朝柳煦略一颔首似在认可,复信步离去。
从这日开始,柳煦一散课便拉着师道清去练剑,一改往日的嬉闹懒散之态,看样子是真将门派会武放在了心上。他难得认真,师道清自然配合他,二人在竹林一练便是半日,总弄得浑身脏污才双双滚回寝室。他们晚间也不闲着,坐于屋内修心,这幅架势看得院中其余师兄弟一愣一愣的,简直要怀疑他们大师兄被谁夺了舍。
大师兄与三师兄这么认真,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懈怠,柳煦难得起到了些弟子楷模的真正作用。
三个月一晃而过,万众期待中,门派会武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