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飘回两百年前,柳煦望着方漠的眼神愈发温柔。方漠嘴上一直不愿承认,可柳煦心里早就认定了,这人一定是他寻了两百年的那人。音容样貌不太一样,性子也变了些,可世上最亲密的人,化成灰他都能认得。
他拒不承认的样子也可爱得紧。柳煦没救地想着,放下碗夹了块白嫩嫩的鱼肉:“你今天心情不错?”
方漠这张脸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波澜的,小石头盯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鬼医哥哥哪里心情不错了。方漠将面前这白豆腐似的鱼肉一根刺一根刺地剃干净,垂着眼随口道:“嗯,我找到种凤灵草的方法了。”
“说来听听?”柳煦将鱼肉放进口中,溪水养大的鱼肉质本就嫩,又被方漠炖得入火候,几乎是沾上舌尖就要化了。
“凤五行属火,火属阳,书上记载凤灵草种植失败多是因为阳气过盛,阴阳不调。所有活物得以生存的条件说到底是阴阳平衡,所以首先需要找个阴气重些的东西来制衡它。”方漠顿了顿,“我看,前些日子那几个盗墓鬼送来的冥器就不错。”
陪葬用的东西阴气自然很盛。这价值连城的古董用来做盆栽,也不知道那些墓主人泉下有知会不会气活过来。
柳煦设身处地地想着他的陪葬品若是被人盗了去会是什么心情,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自己先愣了片刻,又轻笑着摇摇头。可真是在世间浪得太久老糊涂了,他当初连个坟头都没有,哪儿来的陪葬品。
“嗯,我看也不错。”柳煦夹了根菠菜,点点头表示赞方漠的想法,“物尽其用,那些墓主人看到了也会安心的。”
“……你在反讽吗?”
“怎么会?”柳煦笑得人畜无害。
方漠心情好,不与他计较,午饭过后就开始准备神圣的种药工作。小石头自告奋勇地想去洗碗,方漠拦住了他:“你好歹说起来是我的药童,比起洗碗这种粗活,今天先跟我去种药,好好学着。”
说完,转手就把这粗活丢给了柳煦。
一堆脏兮兮的碗筷浸泡在木盆里,柳煦吃人嘴短,脱了外衫挽起袖子坐在盆旁边洗碗,边洗边装模作样地抱怨道:“没天理啦,鬼医大人虐待客人啦!”
方漠只当没听见,提着桶带上小石头出了门。这回走的方向与以往都不同,小石头怀里紧紧抱了把小铲子,好奇道:“鬼医哥哥,我们去做什么呀?”
“去山南,挖土。”方漠解释道,“书上还记载,虽然种植的环境最好阴气盛些,但它直接汲取养分的土壤还需是阳性,这苛刻的条件也是凤灵草存活少的主要原因。而山南水北谓之阳,那儿的土是阳气最盛的土壤了。”
小石头被这一堆阴阴阳阳的绕晕了,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衷心赞叹道:“鬼医哥哥好厉害啊。”
方漠低头看着他扎了两个小揪揪的脑袋,心想也是时候教这孩子读点书了,做鬼也要向上看,争取做个有文化的鬼。
到了山的南边,方漠选了个地儿,小石头一铲一铲地将新鲜潮湿的土壤和着杂草铲进了方漠带来的桶里。别看桶不大,这泥土水分很足,拎起来还怪沉的。
方漠带着小石头挖完土,一路上慢慢走着,又给小石头讲了许多种植普通灵药的要领。回到医馆时柳煦早就将碗洗完了,还从屋里搬出了藤椅放在背阴处,老神在在地双手枕在脑后仰躺着晃悠,脸上盖着本用来遮光的书,惬意悠闲得很。
柳煦这副样子让方漠一下子想到了爷爷午后在院子里打盹的模样,忍不住道:“你们活了上百年的鬼,生活都是这样……嗯……老年人吗?”
柳煦压根没睡着,听见这话,藏在书页底下的眉头一跳。
老年人?
“嗯?”柳煦一手从脑后抽出来,捏着书往下移了两寸,露出的双眼眼尾有点儿邪气地上扬着,他望着方漠,语气透着危险,“要不要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年轻力壮。”
看着那双眼,方漠忽的想起第一次见面这人是在什么地方消遣,那慵懒倚榻佳人在侧的场景浮上眼前,登时了然:“打扰了。”
“……”柳煦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见方漠清冷的眼神变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突然警觉,“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方漠随口说完就没在意了,他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那凤灵草上,多日的探寻眼看就要有结果,心情愉悦又紧张——这可是多少药师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的种子,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定要抱憾终身的。
他从屋里捧出个大瓷盆,灰头土脸的,没什么观赏性可言,倒确是新鲜出土的样子。小石头又一铲铲将土填进这瓷罐中,填了差不多一大半,停下问道:“要把种子种进去吗?”
“种吧。”方漠道,“再把水准备好。按记载,这凤灵草需得用地下水晒足了阳光后浇灌……”
话没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草怎么能娇气成这样,比他费了半条命弄回来的冰火莲还难伺候。那冰火莲别看生长地奇特了点,可也正是因为长在那种极端的环境下,生命力反倒顽强得很,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带回来还常开不败。
算了,能怎么办呢,再娇气也只能宠着,谁让它稀有呢。
方漠近乎虔诚地将种子从小锦囊中取了出来,捧在手心,而后郑重其事地放进了泥土中央。见到他这样,旁边看着的两人也跟着肃敬起来,有点紧张,直到一抔抔泥土将种子淹没在瓷盆中才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气。
“好了,接下来。”方漠朝柳煦道,“到了展示你年轻力壮的时候了。”
“?”柳煦不明所以。方漠抬眼朝院中那口井示意了下:“打水吧,年轻人。”
“……”柳煦沉默了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撸袖子,“行啊,为你效劳。”
“不。”方漠指腹沿着瓷器边缘轻柔地抚了抚,“是为它效劳。”
“……”柳煦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地弄了个祖宗回来,感觉在方漠眼中自己不过是这个祖宗的附属品。不过说到底,不是用这个做筹码能不能赖在这医馆还是两说……也罢也罢。
柳煦将一桶桶水从井里提上来灌进原先小石头住的那水缸中,又在方漠的指示下将它挪到院中常年阳光最足的地方,接下来就是等它晒足了阳光取来浇灌了。小石头蹲在地上仔细端详着那一瓷盆的土,好奇道:“鬼医哥哥,这个凤……凤灵草,它还需要些什么呀?”
“每日日出与日落时各浇灌一次,每三日用烈日花的汁液施肥,定期松土。”方漠一一道,“每日需晒足阳光,但不可晒得过多,一个时辰为佳,若连续数日不见阳光就只能多施点肥续命。平日要养在见得着天光的地方,可下雨务必搬进屋子,普通的雨水容易损伤它的根茎。”
方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小石头听得愣愣的,末了方漠语重心长道:“这些只是最基础的,你要记住,我无暇的时候它可是要交给你照顾的。”
“啊?”小石头突然觉得自己幼小的身躯承受了太多与年龄不符的重担,盯着这娇贵的一盆土,忐忑地做出保证,“我、我会努力的!”
柳煦见小石头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有趣,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恐吓道:“你可要仔细,要是种坏了,我们就只好把你种下去代替它咯。”
“……”小石头面露难色,憋了一会儿道,“可是、可是……石头种在土里也不会开花的。”
听了这回答,柳煦又哈哈笑起来,方漠轻叹一声,在他脚面不重不轻地踩了一脚,有些无言:“石头六岁,你也六岁?”
柳煦佯作吃痛状,蹲在地上捂住脚,继而对小石头道:“唉哟,看来是种不了你了,你的鬼医哥哥不让,他还踩我!”
方漠:“……”说六岁都是抬举他了。
“唉,也罢也罢。”柳煦自顾自地又道,“真种坏了,我给你再弄一颗来便是。”想想不行,改口道,“不不不,下次不要种子了,送你株成草如何?”
他这话说得轻松,可曾经亲自带回冰火莲的方漠深切地知道一颗稀世珍草多么来之不易。柳煦这话看似画饼似的随口一说,从这几日的相处看来方漠却知道他定是言出必行的。
方漠还真有点心动,再对上柳煦那看似玩闹的神情中不经意透出的温柔时,方漠破天荒地躲开视线,钻进了厨房。
“嗯?”柳煦看着他有点仓皇的背影,唇角上扬。
他的小郎中这是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