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魔吗？
他不再确信。可能是吧。
曾经的荒海边塞辰光闪耀，巍峨的孤峰矗立于此。他记得自己和一群人，在那座被称为御兽峰的孤峰之上，一起研习武学。
如果这段记忆属于他，那他曾经是人类吗？他认为是的，但却记不清。
他的思绪就像一群沙丘蝇一样，杂乱的记忆碎片在他狭长的头骨内部激烈地乱舞。
他抓住一捧细沙，看到了自己锋锐的利爪，在黑暗中闪着光。
什么才是现实？现在的我是什么？
这个地方，这个沙漠地底的洞。这是现实吗？他觉得是，但他不再确信自己可以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记忆中，经历的只有黑暗，可怕的、无尽的黑暗，像沙子一样将他淹没。
但随后黑暗碎裂开来，他被重新扔进了光芒之中。他记得自己在荒漠中爬行，地面起伏不定、上下翻腾，活物般的巨石摩擦碾压发出闷雷般的声音。
头顶上的烈日，烧灼他的肉身，炮烙他的灵魂，伴他在荒漠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迷失方向、孑然一身。
他终于找到了躲避残酷光芒的地方，一个位于地底的，狭小、渗水的洞穴。
黑色的细沙从他身上各处的伤口中流淌而出，就像是漠州人常用来计时的沙漏一般。
或许他就快死了。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死，但这个想法并不让他感到太多困扰。他在踏入荒海的那一刻，就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所以并不害怕终结。
但更糟的是，他也不再确定他是否可以死。
他看着自己的利爪，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用这双爪子撕裂自己厚重的喉咙，流出的是什么？是鲜红的血还是黑色的细沙？
命运的舞台还有你的角色。你还有尚未流的血，还有尚未解答的疑惑。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和他自己的声音很相似，只是嗓门要柔和些。
“不。”他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会死在这里，现在还不行。”
他用双爪撑起自己沉重的躯体，站直身挺起脊梁，堆积许久的尘土从他的黯淡绒毛间滑落。
已经腐化的伤口重新封闭平整，开裂的肌肤粘合到一起，黯淡的绒毛再度焕发光泽。
他怪兽般壮硕的身躯充满了力量，肌肉隆起，眼睛中燃烧着莫名的火光。
他的眼睛轻松便看穿了黑暗，好像不是身处漆黑的洞窟，而是在白昼一般。
周围是嶙峋的碎石，破旧的壁画，他抽了抽耳朵，甚至能听到有水滴落在石板上。
在适应了自己的躯体后，他扶着墙壁，一瘸一拐走出这个小洞穴，来到更加宽阔的通道。
他在黑暗中扬起头，他只看到破破烂烂的穹顶，镶嵌在石块上的星图无比黯淡，像极了被云雾笼罩的星空。
“对，我还在地底。”他晃了晃脑袋，想明白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至于是如何进来的，他已经忘记了。
黑暗之中，一双绿油油地眼睛忽然亮起，从头顶破碎的石钟乳中飞下，向着他宽阔的后背袭来。
他头顶上的双耳抽动了两下，听见了翅膀扇动的“扑棱”声，用尽全力回身一爪。
他感到手指触碰到袭来的生物，像是从豆腐上划过一般，十分轻松地便撕裂这生物的血肉。
他回首看去，目光穿透黑暗，发现了这已经段成两截的未知生物。
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大小和荒海中的秃鹫相仿，不过外貌要比平常见到的蝙蝠丑陋的多，身上鼓起无数恶心的脓包，如果普通人看到这扭曲的怪物，绝对会被吓一大跳。
被撕成两断的蝙蝠居然还未断气，两只翅膀状的前肢撑起，嘶吼着托起只剩半截的上身，一步一步向着他爬来。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伸出利爪贯穿蝙蝠的脑袋，切断了蝙蝠最后的生机。
蝙蝠身上的脓包和伤口忽然开始蠕动，无数密密麻麻地黑色小虫从中爬出，向着他爬来。
他被这渗人的场景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去，浑身的绒毛竖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恶心。”
想起蝙蝠身上爬出来的小虫，他一阵头皮发麻，连忙离开，在这地下通道开始转悠，想要找到出去的路。
不知道转了多久，还是没找到离开地下的路，在这一路上，他又杀死了几头袭击他的怪物。
和那只蝙蝠一样，这些怪物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就算被切成数短，还是能存活，只有破坏头部才能将他们彻底杀死。
而且，在杀死后，身上会爬出密密麻麻的小虫，更加让他恶心。
他继续大大咧咧地在道路上走着，心里一直抱怨道：“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我该怎么出去？”
忽然间，他隐约感知到了地面传来的晃动，有东西正在向他靠近。
“又来了。”
他紧紧盯着震感传来的方向，在感觉到距离接近的一瞬间，带着急促的破空声挥动利爪。
“咔！”这一爪像是击中了金铁，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身躯一震，向后退了几步，被他击中的东西也倒飞出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失手，前几次碰上的怪物都被他一爪解决，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遇上硬岔子了。”
他抬起头，全身绒毛竖起，看清了对面的东西。
是一个比起他身材要瘦小许多的持剑少年，怀里抱着一个白衣女子。
那柄长剑的剑刃上刻着几道划痕，此时少年正杵着长剑半跪在地，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嘴角和鼻子溢出几丝鲜血。
看到鲜血，他一下反应过来，心道：“原来是个活人，不是怪物，流出的是血不是虫子。”
“这小子反应还挺快。”他又在心里赞赏了一句，看向少年的脸时，却感到一阵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沉在脑海里的记忆碎片猛然涌上，一片混乱，在他的头颅中嗡嗡作响，一阵难以忍耐的痛苦正从脑海中传来。
他将自己扭曲、锋利的手爪紧紧捂住脑袋，伴随着脑海中的痛苦，身体一阵抽搐扭曲。
他记起来了。
但只记起很少的一部分，其余的记忆碎片还是如无头苍蝇一样在脑海中乱撞。
片刻之后，他恢复清醒，睁开双眼，发现一柄长剑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以极快的速度伸出手爪，后发先至钳住剑刃，对着剑的主人说道：
“我记得你，李十三。”
“我……”他晃了晃脑袋，问道：“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