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纪未然习惯了每天下班从警署出来,萧陌逐站在门口的路灯下等他的样子。同事们会好奇,会打趣。
她不是每天都来,隔三差五的。跟在他身后,或者并肩,总之环绕在他身边,像只流浪猫。
她跟着他进便利店,他给她买一杯热可可,然后走到她的公寓,他再回去。
她很少说话,好像他们只是同路的陌生人,又好像她跟着他只是为了一杯热可可。
今天萧陌逐没有来。
看着那支路灯,想起前些天她站在那里,灯光穿透若有若无的雾气,她总穿着一身乳白色的衣服,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劳伦斯。
他回过神,才听见警局里有人拍桌大笑。
“里面怎么了?”
“安德鲁中彩了,也就几百块,高兴成那样。”
安德鲁是个白人,人到中年,发福成了一个气球。平时挺抠门,喜欢买彩票,但没有一次中的。现在中了一回小彩,说要请全体人员去吃高档中餐。
“要吃中餐还不如让你做饭给我们吃。”劳伦斯对他说。
所有人欢天喜地地出门。
纪未然不知怎的,莫名踌躇了会,想再等一等。也许她有什么事耽搁了,好像再等一会便能等到她来。
“威廉,你发什么愣,快走啊。”有人喊他。
“哦,来了。”纪未然抿住唇,微微皱眉,慢吞吞在最后关上电器、锁门,然后出来。
晚间的唐人街十分热闹,到处挂着红色的灯笼。每扇门窗里飘出油盐酱醋的味道和炒菜的声音,夹杂着些熟悉的语言,让他有种温暖的安全感。不过国外的中餐毕竟不正宗,他反而不太喜欢。
甫一进饭店就看见萧陌逐,一桌总共就三个人,两女一男坐在大厅里。
纪未然坐下,隔着熙来攘往的人群看着她。
她今天换了一套衣服,依旧是白色,但明显更名贵,头发也辫了起来,化了精致的淡妆,看起来涵养很好。
大概是很好的朋友,难得见她能那么真心地笑,笑容里竟然还有些娴静的气质。她的长相和体型本就偏向柔弱,难怪选择小白花这条路线打扮自己。
她旁边的女孩察觉到他的视线,侧头对萧陌逐说了几句,她便转头看来。
纪未然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萧陌逐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脚步一贯散漫拖沓,开口也是那样轻浮调笑:“小警察,好巧啊。今天我过生日,不介意的话,这桌我请。”
他点头,萧陌逐像个领导一样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走了,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她走过去开了瓶酒,纪未然皱了皱眉,点了一杯果汁送了过去,并让服务生传话,喝酒不好。
他看见萧陌逐的脸色僵了一下,明显划过一丝不豫,冷冷瞧他一眼。她接下那杯果汁,转手一滴不落地倒进桌旁的垃圾桶。眉眼依旧淡然带笑,可阴霾都积聚在那下撇的嘴角。
也许不知道碰到她哪条规矩了,她再没有看他一眼。
饭毕,萧陌逐和她的朋友走过来。纪未然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叫同事们先撤。
他看了看她身后的朋友。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穿着深蓝色大衣的女孩,抱臂站在那,神色温淡。另一个男人银灰色西装,长相清俊,举止谦逊。
林骞也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这是我认识的一位警察叔叔,我和他顺路,林骞你送姝姝回去吧。”萧陌逐对他们说。
赵姝秦审视了纪未然几眼,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萧陌逐笑:“别磨叽了,有车干嘛不坐。虽然你长得安全,可现在毕竟太晚了。”
赵姝秦瞪了她一下。
“真的不用我送吗?”林骞问。
萧陌逐笑起来,温柔而恬静的笑,带一点俏皮。
“谁叫你的敞篷车只能坐两个人,一定要亲自把我家姝姝送到家啊。”
萧陌逐走到赵姝秦身边,亲昵地抱了抱她,依依不舍地说:“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赵姝秦脉脉无语,林骞忍俊不禁,叮嘱道:“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微笑目送林骞带赵姝秦离开。他们一走,她那张笑脸就荡然无存,只剩冷漠和厌烦。
“走吧,你车停哪呢?”萧陌逐拉着纪未然的衣袖往外走。
“没有车啊。”
她瞪大眼睛:“这离警署那么远,你们走过来的?”
他抱歉地笑笑:“他们把车开走了,早知道你要我送,我就不会让他们走了。”
从饭店走到萧陌逐的住处大约要半小时。
“那就打车!”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摸摸口袋,说:“没钱了。”
萧陌逐瞪了他好久,然后才气呼呼地往外走。
他跟在她后面。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她看了他一眼。
他便要走进去。
“站住,你要干嘛?”
“买点喝的。”
“不是没钱吗?”
“只够买饮料。”
她的脸都被气扭曲了:“我不喝!”
“我说了是给你买吗。”他机智反击。
“……你也不准喝,先送我回家。”
纪未然站在便利店门口,手插在裤子口袋,低头俯视她。
她今天似乎高了一点,往下一看,原来穿了个高跟鞋。
萧陌逐抬头看着他,虽然身高还是悬殊,但她气势不小,忿忿盯着他,眼神霸道凶狠。
平时她的眼睛都是暗淡的,没什么神采。瞪起人来倒显得有神,又有化了妆的缘故,在路灯照耀下意外地很好看。
和她对视了一会,他终究还是依了她。
很久以后,纪未然回忆往事,忽然惊觉自己是从这一刻开始彻底丧失了人权……
萧陌逐露出胜利的微笑,然而乐极生悲,脚下一崴,“啊”的一声跌倒了。
鞋跟神奇地没有断。萧陌逐坐在地上揉着脚,疼得眼里都闪现泪光。
他连忙蹲下,脱下她的鞋,拿在手上看了看,忽的就往后面一扔。
她愣住,他又脱下另一只也往后扔去。
十指纤长,骨节分明。
明明是普通的路灯,那光却将他脖颈和侧脸轮廓勾勒得优美。
萧陌逐看得愣住,脸渐渐红起来。
他抬头看她这副样子,问道:“你愣什么呢?”
墨玉般的眼眸盛着一点笑意。
萧陌逐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你干什么,这鞋好几千啊,你想让我光着走回去啊,给我捡回来!”
纪未然背对她蹲下。
“我背你。”
她抬脚踢他,纪未然被她踢得晃了几下。
“谁要你背!”说完自己爬去拿鞋。
他拦住她:“那鞋不适合你,再穿你还会扭到。”
她怒吼:“那也不能扔啊,心疼死我了!”
纪未然拉着她:“我背你。”
萧陌逐怒瞪他许久,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冻得,身子一直颤抖。
两个人对视,终于,架不住瑟瑟寒风,萧陌逐趴到他背上去了。
她龇牙咧嘴地狠狠地捏了他几下:“你赔我钱!”
手劲挺大,毫不留情,纪未然被她捏得吸了几口气。
但威武不能屈,他仍说道:“不合适的东西就该早点扔掉。”
她沉默了一会,嗤笑一声:“……你懂什么,天真的小警察。”
萧陌逐下巴抵着他的背,盯着他的后脑勺。他走得很慢,温度似乎能透过黑色西装,整个背部柔软又温暖。
她不自觉微笑起来,闭目养神,脚却控制不住地蹭着他的腿。
“你在干什么?”这都能告她性骚扰了。
“脚冷,你脱鞋试试。”她懒懒说。
纪未然停住,把她放下来,然后脱下外套,把她的脚包起来。突然发现她下面只穿了一件裙子加一条薄薄的打底裤。
他捏了捏她的裤脚,“你还能穿得再少一点吗?”
“多穿显腿粗,你不会懂我们女人的无奈。”她忧伤地说。
……
女人?充其量算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吧。他看了看她路灯下有些枯黄的头发和瘦小的身子。
有水滴落在他的黑色风衣上,萧陌逐抬头,看见路灯照耀的周围有纷乱的雨丝。
她恨恨骂道:“又下雨了。”
绵绵细雨而已,下不长久,反而增添意境。
他才发现她原来是个话唠,可能因为太过无聊,她的嘴一直不停地说。有一刻断了,她很快又能扯一个话题。
纪未然不说话,只有她一个人说,她也不觉得尴尬,仿佛只要她说出来愉快就好。
走了许久,她问:“你累吗?”
“不累。”
“你当然不会累,因为我轻。”她骄傲地说。
“不过话说回来,再昂贵的鞋,也改变不了脚下的路其实很肮脏的事实。”她叹息了一声。
纪未然背着她走进电梯。
楼层慢慢往上,狭小的电梯里一片寂静。一双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脖颈,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手拿走。”
“我没把手放在你脖子上啊。”她惊奇地说。
……合着她是想装鬼吓他是吗?幼稚。
走出电梯,每层楼有三个住户。
“好了,你可以走了,放我下来。”她催促。
他叹一口气:“你放心吧,我不会劫财劫色,哪个是你家。”
再怀疑就显得她小人之心了,她不情愿地说:“……最左边。”
纪未然走过去,让她开门,她乖乖拿出钥匙开门。
总算到家了。
“谢谢警察叔叔,慢走不送。”她扶着门,笑得甜甜的。
纪未然这才发现她还有酒窝,不过只有一个,在左侧脸颊。
“能不要叫我叔叔吗。”
“那叫什么,小哥哥?”
她笑着和他对视,忽而又觉得不好意思,转开视线不再看他,匆忙把门关上。
过河拆桥……纪未然擦擦额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