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南七所搭乘的飞机终于安全抵达旧金山,她走出机场,怀着复杂的心情再次踏上这片她曾经生活了多年的土地。
夏衍行早已在大厅里等候她,由于近期公司事务繁忙,夏衍行在南七高考结束后就直接飞过来处理公事,几天没见,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这都是终日疲惫忙碌造成的。
“爸爸。”南七喊了一声,喉头有些哽咽。
“累了吧。”夏衍行心疼得摸摸她的脸。
“不累。”南七摇摇头。
“饿了吗?想吃什么?” 夏衍行拉过她的行李箱,交给站在身后的司机。
“我想吃陈妈做的菜。”南七调皮地一笑,挽起夏衍行的手撒娇。
夏衍行勾勾她的鼻尖:“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你跟你妈妈一样,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想吃陈妈做的菜,陈妈早就烧了你最爱吃的等你了,走吧,我们回家。”
“南七,你来美国的事情有没有跟钟予的爸爸妈妈说?”车上,夏衍行问。
南七心头一紧,心虚道:“没有。”
夏衍行皱紧眉头:“这你就不对了,本来跟钟予说好等你交了志愿表,还会回到他们家住一个暑假的,现在你突然改了主意,怎么也得跟人家交代一下,钟予的爸爸妈妈等不到你,会担心的。”
南七低下头:“我知道了,到家了我就跟叔叔阿姨说。”
车子驶进住宅区里,南七趴在车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建筑看,阔别七年,这里依旧是她依旧熟悉的样子,在记忆深处,印象最深的却不是她曾经在这里长大,每天上学放学,这条通往自家门口的小路走了无数回,而是遇见钟予的那一年,钟予带她回家收拾行李,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的情景,当时拂肩的树木如今已高高拔起,南七再也触不到它的一枝一叶。
南七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窗玻璃上很快氤氲起一层水雾,模糊了她的脸。
回到那幢熟悉的小楼里,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听到外面的动静,陈妈还未来得及解围裙就从厨房里迎了出来,南七扑进她的怀里,舒心地笑着。
有家真好,无论在外面遇到多大的委屈,家,永远是避风港,可是这算委屈吗?南七偷偷地扪心自问,只不过暗暗喜欢多年却没换来对方的回应,就算是委屈吗?钟国声和刘芳悉心照顾了她这么久,如果说他们给了她委屈,就太不公平了吧。
南七擦擦朦胧的眼角,笑着说:“陈妈辛苦了,我上楼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下来品尝你给我准备的美食。”
陈妈放开她,笑呵呵地说:“好的,我的小公主,你慢慢洗,菜我都给你热着。”
“别忘了给北京那边去个电话。” 夏衍行急忙在身后提醒。
“知道了爸爸。”南七头也不回地说。
南七坐在床头看了眼手表,此时北京时间正是上午,她拿起听筒,先给钟予的家里打去电话,跟叔叔阿姨交代,她现在在美国,暂时不去北京了。
“出了什么事儿吗?”刘芳有些担心地问。
“没有。”南七急忙说,“就是,就是太久没回来了,想趁暑假的时候回来看看。”
“哦。”刘芳放下心来,“那也好,只要你有时间,随时可以来北京,我们一家都很欢迎你。”
“谢谢阿姨,我知道了,替我向叔叔问好。”南七礼貌地说。
挂断电话,她踌躇良久,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地早已牢记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电话响了几声,终于被一声“喂”给代替了,南七的心也随着这一声“喂”而忽然悬起。
“你好。”紧接着,熟悉的温柔音调,从听筒另一端传来。
“哥哥,是我。”南七平静回答。
一听是南七的声音,钟予焦急地问:“小七?你在哪儿?”
南七:“我在美国,我回家了。”
钟予:“你怎么突然跑回家了?”
南七:“很久没回来,想回来看看。”
钟予:“那你还回北京吗?”
南七沉默片刻,回答:“应该……不回了吧,我可能会留在美国读书。”
钟予困惑道:“为什么突然决定留在美国,当初不是说好来北京念大学的吗?”
南七胡乱绉了个理由:“是,是我爸爸想让我来美国念书,因为他生意忙,不能常常回中国,所以想让我回来,这样可以多陪陪他。”
钟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的停顿,几秒的无言,同样也是几秒的尴尬,南七觉得这几秒钟的无声通话是对她最大的考验,她看不见钟予的表情,只能凭空猜测他会作何回应,南七忐忑地等待钟予接下来的回答。
半晌,钟予说:“嗯,回去也好,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强烈的失望涌上心头,南七原本高悬的心顿时跌入谷底,不否认,在刚才几秒钟的等待里,她期待钟予能说一句让她回去的话,也许不用表达地十分明确,只是一声叹息,抑或失落的语调,都能让她此刻坚定的心动摇犹豫,钟予的语气听起来竟是那么轻松,那么无无谓。
于是,南七淡淡地回答:“我刚刚到家,有很多行李要收拾,哥哥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钟予:“好,你好好休息。”
南七抱着听筒点点头,说完再见就匆忙挂断电话,她瘫坐在床头,顿觉筋疲力尽,好像身上所有的力气突然被人抽空了般,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趣。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南七跑下楼,夏衍行和陈妈早已在餐桌旁等她。
南七紧挨着餐桌坐下,陈妈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汤摆在她面前,她连忙抓起勺子,喝了几口味道浓郁的罗宋汤。
“南七,你的志愿都上交了吗?” 夏衍行坐在她对面,严肃地问。
南七嗯了一声:“第一志愿是d大,第二志愿是h大。”
夏衍行满意地点点头:“d大是一所很不错的学校,当年你妈妈就是那里毕业的。”
“可是爸爸。”南七忐忑道,“我不想回上海了,我想留在这里。”
“为什么?”夏衍行放下手里的面包,一道冷光从眸子里射出来。
南七心虚地低下头:“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只是你最近回中国的时间越来越少,陈妈要照顾我,也要照顾你,时常要两头跑,我想我留在美国,可以减少这些麻烦。”
“这倒没什么。” 夏衍行无所谓道,“你要是担心我一个人在美国没人照顾,我可以再找个阿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留在美国念书,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南七抬起头,对上爸爸犀利的眼神,眼珠一转,犹豫之态溢于言表。
夏衍行叹了口气:“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读书的事儿过段时间再说吧,你要是真想留在这里,我可以替你咨询一下哪所大学比较合适,你没有参加托福考试,想要进一流大学会很难,这些你都得考虑清楚。”
南七喝了一口汤,轻轻点头:“我知道了,爸爸。”
南七很快恢复了她以前的生活,是好几年前在旧金山的生活,遇见钟予之前,她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起床后满满一餐桌的丰盛早餐,吃完早饭,熟悉的邻居朋友就来家里找她玩儿,她离开多年,重遇儿时伙伴,一堆人很快打成一片,如果没有约会,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书,听听音乐,偶尔摆弄满屋子的芭比,这样的生活简单又惬意,这种日子是她一直的习惯,现在回来了,她也在慢慢学着习惯,学着适应,只不过心头总有挥之不去的淡淡失落。
当她一个人漫步在旧金山街头,踏着脚下的水泥地,努力呼吸空气中的久违的味道,她会突然盯着某一幢建筑物发呆,脑海里闪现一幅幅画面:
“南七,你说的餐厅快到了吗?我都快饿死了。”那是钟予夺得世界冠军后的第二天,也是他离开旧金山的前一天,那天,钟予好不容易有几小时的空闲,南七就做起临时导游,带他逛遍了大半个旧金山城。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南七指向前方一家门面考究的餐馆。
“嗯,这家店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钟予两眼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南七呆呆地望着眼前这条笔直的柏油马路,视线不知不觉模糊。
“哥哥,那边是旧金山的渔人码头,看到了吗?”
海风不停拍在南七的脸上,该死的记忆同时在她的脑海中不停跳跃,她努力克制情绪,告诫自己什么都别去想,什么都不要想。
她走进““glorious”——这是夏衍行投资的酒店,曾经招待了无数中国运动员,她走在大堂里,酒店里的服务员见到她纷纷微笑跟她打招呼。
电梯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男人。南七的眼前突然出现重影:迎面走来的那个人,虽然戴着棒球帽和太阳镜,但南七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激动地走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开赛这么多天了,她每天都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能有幸见他一面,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之间仅间隔几米。
“钟予哥哥。”南七激动地跑到对方跟前,当时由于紧张而猛烈的心跳现在还能清晰地感觉到。
身旁金发碧眼的大堂经理用英文跟南七聊天,可她什么也听不见,她茫然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are you ok”经理关切地问。
“sorry。”南七转身躲进洗手间里,她再也忍不住了,任由泪水肆意流出,止也止不住……
如果七年前旧金山没有举办运动会,如果那天钟予没有出现在电梯口,如果她没有跟钟予回中国……那该有多好,虽然生活不会因为有他的出现而变得多姿多彩,但至少平淡,至少不会有现在的难过和寂寞,还有遏制不住的思念……
这天中午,南七刚睡完午觉便接到夏衍行打来的电话。
“什么?要我晚上和你一起去?可是我以前从来都不参加你的饭局的……好吧,那爸爸晚上见,byebye。”南七讲完电话,放下听筒。
“什么事儿?”陈妈端出一盘刚切好的水果,在沙发上坐下。
南七用牙签叉起一块西瓜塞进嘴里:“爸爸让我晚上和他一起吃饭。”
陈妈纳闷:“是跟客户的饭局吗?他从来不会让你出席的呀。”
南七:“嗯,我也很奇怪,爸爸也没有明说,只说我去了就知道。”
陈妈站起身:“那我给你找件漂亮的衣服,保证你晚上漂漂亮亮地出现在晚宴上。”
南七笑起来:“陈妈,只是吃个饭而已,没必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结果,出门前,南七还是被陈妈悉心打扮了一番,她身着昂贵的黑色洋装,手拿精致的小皮包,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从车子里走出来时,吸引来不少过路人的侧目。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她来到夏衍行说的包厢门口,服务生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敲房门,跟着让出一条路,请南七进去。
“我女儿来了。”南七刚进门,就听见夏衍行的声音,在她出现在包厢里的那一刻,屋子里的人几乎同时站起身。
“南七,快过来。” 夏衍行冲她招手。
南七两三步走过去,只见对面的沙发前站着一位中年男人,年纪看上去和夏衍行差不多,肚子却比他大了一圈,并且略微秃顶,脑门上飘着几缕稀疏的短发——尽管这样,这位中年男人依旧给人一种强大的气场,无论从考究的西装还是洒脱的举手投足,都透露出对方如影随形的贵族气息。
夏衍行拉起南七的手,笑呵呵地介绍:“这是古董,你叫古叔叔就好了,叔叔以前还送过你玩具,你忘记了吗?”
南七好奇地端详眼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叔叔,心想,“古董”这称呼可真奇怪,我以前见过他吗?她得体地鞠躬致意:“叔叔好。”
“古董”的全名叫古峰,见南七跟自己行礼,笑得双眼立马眯成两条缝:“南七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太多年没见,我都认不出来了,儿子,快来跟你的同学打声招呼。”
南七站直身子,这才发现,在古峰胖墩墩的身子后面,藏着一位个头与他相仿的男孩,听到父亲的吩咐,男孩从他身后闪出来,对方一头利落短发,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高|挺的鼻梁,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有跟他爸爸一样,一笑就眯成两道缝的眼睛。
南七瞬间僵立在那里,怔楞地说不出话。
“夏南七,好久不见。”古川世站在她面前,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