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宫不如东六宫,但是能住正殿,怎的也要比在钟粹宫的偏殿住着强。皇帝开口让她自己选住处,徐境安高高兴兴地择了长春宫,领着用惯了的几个宫女太监搬了过去。
宴席之后封笔三日,皇帝新年一早就到太后的慈宁宫问安。太后一身宝蓝色缂丝细缎的马面裙,头发只半挽着,斜靠在床上。
“母亲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夏嬷嬷,可曾叫太医来过?”
太后揉揉额角说:“不妨事,老毛病了。新年正是团圆日子,用不着叫太医过来。”
皇帝一撩衣裳坐在太后旁边,关切道:“太医院常年有人当值,哪怕过来诊个平安脉也好。”
太后脸上略有几分疲惫,不若平日那么强势,只像个寻常人家的老母亲。她笑笑说:“皇儿孝顺又有能耐,哀家一直骄傲有这么个好儿子。哀家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之前夜里那次……一直有些心悸。儿啊,都是娘不好。早知他一直不甘心,早在你登基那会儿,哀家就该寻由头处置了他。谁知不过一时恻隐之心,反叫我儿受了委屈。”
皇帝将太后的手握在手心里暖着,笑着说:“母亲说的什么话!都是他们贪心太过。儿子识人不清,一时同情他几番丧子,才养虎为患。”
太后闻言冷哼一声,到:“死得好。他那儿子怎么死的,他自己心里头清楚。虎毒不食子,他堂堂安王,却比老虎还毒。当年安王妃在宫中犯了忌讳,哀家当时就想借机除掉他们。谁知安王心狠手辣,竟命人将自己的儿子活活用奔马踩死。他那时不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在边关遇上第戎偷袭不幸战死,一时心狠就赔了两个儿子出去。也是老天有眼,不肯叫这种狠心人好过。只恨哀家一时被他蒙蔽,劝皇帝放他一马,生出许多事端。”
想起旧事,皇上也有几分心寒。安王狠毒如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
“不管怎样,如今他人已经被扣在宫中,京中的势力也被捣毁大半。”
太后感慨道:“是啊。可是,成百里者半九十,我的儿,要紧的是未被摧毁的那些。这些人躲过了今日,来日就要我们花上十几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彻底铲除。切不可掉以轻心。”
皇帝一脸凝重地点头,忽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诡异:“这次还多亏了璟嫔,歪打正着的揪出了权管事。都说宦官贪财,不想一个藏的那么深的老狐狸,最后也一样栽在几锭银子上。膳房的几个小喽啰宁肯自尽也不肯交代同党,也都是白死了。”
太后阖目轻声说:“歪打正着,呵,谁知是不是歪打正着呢。哀家看这个璟嫔有几分邪门,入宫时蠢事做了一件又一件,偏在关键时候最精明。”
皇帝一皱眉,说:“朕也有些疑惑。但是看她平日的做派,这件事的确像是巧合。”
“她平日与你相处时候怎么样?可有打听前朝的事?”
皇帝想了想,说:“不曾。朕与璟嫔平日里见的不多,她也不爱逛园子,连个偶遇都没有过。”
太后诧异道:“一次都没有过?这倒更叫哀家看不准了。既不避宠,也不邀宠……听说前几日还给那个废了的薛氏送了几篓子银霜炭去。”太后沉吟片刻,道:“哀家可不信这后宫真有什么良善人儿。不过她还算老实,先看日后如何吧。”
皇帝笑着说:“看看再说吧。左右她一个妇人,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皇后不是好说话儿的,朕只不管她,叫皇后逼一逼,兴许就能逼出真性情来。对了,母亲,儿子打算开年春天去南边巡视。”
“南边?这……有些不妥吧。”
“有也没办法。那边吏治父皇在时就不成样子,这几年更乱了。儿子若不亲自去,只怕压不住那些魑魅魍魉。再有也是监督兴修水利的事,这些年那些官员只顾着捞钱,河堤怕不要烂成筛子了。国库本就不宽裕,若再有水灾,连安置百姓的钱都凑不够。”
提到南方官场,太后也束手无策。几个皇孙都小,不到能领差事的时候。若派钦差,只怕到了那边也只有被那群勾连许久的官员上下欺瞒。再说扬州还是个隐患,早该梳理一番。只好说:“放心,哀家会替我儿看住了这后宫,你只管放心的去。但是,南巡你都要带谁去?”
“儿子还没想好。皇后是不能带去的,她本来就是南边的世家出身。儿子想,妃位两个,嫔位两个,底下的贵人常在等共选六人。河运难捱,带的少了,路上万一都躺下了可怎么办!总得有能拿出手去的,在南边也好接见那些官员家眷。”
太后也说:“是这个理儿。哀家再把身边的夏河给你。”
皇帝闻言大喜道:“母亲舍得了(liao)?”
太后笑着拍了他一下:“哀家这辈子最亲的就是你!哀家有什么舍不得的,哀家有的,将来都是你的。你还来说这些,可要气死哀家了!”
皇帝立刻起身一拱手,谢道:“那儿子多谢母亲割爱!能有个过目不忘的,查起那些烂账,儿子也多了几份底气!”
母子二人又坐了片刻,皇帝就起身离开。夏嬷嬷亲自送了出去,回来时说:“娘娘,寿安侯求见,已经等了一刻钟了。”
太后脸上的喜色被这一句话给打了回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狠下心说:“不见。”
夏嬷嬷一愣,说:“娘娘……”
“我说不见!”
夏嬷嬷连忙墩身说:“老奴有错,老奴这就叫侯爷回去。”说着,起身就走。
太后面露不忍,一犹豫,就叫住她:“慢——你,你去开了我的箱子,把那一只黑檀的匣子给了他罢。”
夏嬷嬷停了片刻,好似有意留下时间给太后反悔一样。可是等了又等,太后都没有收回成命,她只得去开了箱子。
那厢寿安侯已经闷了一整壶茶叶,一见夏嬷嬷就迎上去说:“嬷嬷,太后娘娘可愿见臣?”
夏嬷嬷叹气道:“侯爷请回吧。这是娘娘赏的,侯爷可要仔细了。”
寿安侯臊的面红耳赤,一时情急嚷嚷起来:“她好歹也是我封家的女儿,如今怎的这般……就将娘家人当成报复累赘!我……”
“侯爷慎言!”夏嬷嬷板着脸说:“您可别忘了,娘娘虽姓封,可皇上姓尉迟。尉迟家的江山,也姓尉迟,不姓封!”
寿安侯张了张嘴,终是一言不发,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