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之后，贺东南足有七八个月没回过烟城的家了。
奶奶半躺在一大片葡萄架下头，眼瞧着他进了门，躺椅一直缓缓的晃着，她手里拿着蒲扇，挥了挥。
“东南回来啦，媳妇回来了没？”
老太太年龄大，越不爱待在屋里，也吹不来空调风扇。
他走过来，拿过扇子，帮她赶蚊子。
“快了，过阵子带回来。”
贺家这块地方，几十年没有动过土。
八十年代的建筑，都是整块整块的石头水泥砌，前阵子政府招标，把烟城的老剧院给砸了，盖小区。就拆迁用了十天还没弄干净，混凝土结成大块的往出运，比不得那些砖方面，专门雇了几辆工程车天天敲。
“你怎么不常回来看看奶奶。”
“忙。”
“老了就没人要了。你小时候整天围在我旁边转。”贺东南不喜欢回来，他这人不念旧。
家里阿姨出来帮老太太添水，看见贺东南问了一句先生。
“楼上还在等着你呢，你怎么就在这坐下来。”
贺东南偏着头瞅了一眼父亲的书房，应了一声。
“听说前两天你把大秦剧院包下了。”
他在贺懋对面不紧不慢的坐下。“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就是借用排了场戏。”
贺懋冷哼一声。“听说你唱的牡丹亭？”
“是。”
“我以为是墙头马上！”
贺东南心里冷笑，谈什么缓和一下多日不见的父子情，他准备要弯下的腰又直了起来。
“没明白您意思，能直白点吗？”
“你年龄不小了，是该定下来，之前赵书记那个女儿我看着就不错，留学回来，人也很精干。”
他们父子关系一直不怎么好，贺东南读书时就桀骜不驯，好好的理工科不读，非要去艺校，回来给安排电视台的工作又不肯上，自己创业。被家里逼得结了婚，没几个月又离了。
他其实耐性很好，贺家，谁的耐性都不差！
“要是她能受得了我，见一见没关系。”
“放屁，我是在问你的意见吗？你大姐是不是偷偷把婚离了，没个顶的上用的。”
贺东南呵的一笑。“您都知道了还能说偷偷嘛，那就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她好不容易忍到您退休，才敢离婚，现在孩子送出国，两个人都轻松了，皆大欢喜。”
贺懋拿起手里的杯子就往贺东南脸上招呼，打是打不到的。
陶瓷的茶盏，摔在木质地板上，只能闷声的响。
贺妈妈第一时间就推开书房的门。
“你们是在好好聊天吗？老太太要休息的，不要吵到她。”也似乎不愿多说什么，给儿子使了个颜色，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又出去。
贺东南是跟着林西回来的。
林和平换了一身绵绸的短褂子，坐在院里听单田芳的三国演义。
“爸爸。”
“热不热，让你妈切个西瓜。”
林西把广播的声音调的低了。“不热，贺东南顺路送我回来的，他去看贺奶奶。”
“叫大哥，不要没大没小。你们三个小时候生分，怎么长大了反而亲近了。”
林西皱了皱眉，想了想。
“哦，可能我小时候傻呗。”
林和平顺手把喇叭关掉，林西回来了，就是想明白了。
“爸，我是想问大伯的笔记……”
“谁说你大伯有笔记的？”
林西有些诧异。林建国病逝以后，是林和平办的葬礼，林西已经不小了，她记得清楚，林建国房间里堆里成摞的笔记，林和平没有假手于人，都是自己整理。
“我自己亲眼见得，没人说。”
“那你回来是来找那些东西的？”
“是。”
“小西以前也是写日记的，那些日记本应该已经找不到了吧。搬了那么多次的家，爸爸也不知道你要找什么。”
“警察来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吗？”她已经从坐姿改为站姿。
“无可奉告。我是这样回答的。一个已经死了8年的人，期望从他手上破一个刚发生不到3个月的案子，无稽之谈。”
知了一阵阵的喊，吵得林西头疼，刚才她还不觉得热，现在只是一阵的燥。
“爸爸，你知道我回来不是听这个的，如果是这样，我在南江你就可以告诉我的。”
林和平在其政治生涯里一直不算精明的人，所以走的并不长远，共事过的人给他的评价都是老好人一个，不过再仔细想想，他想调动的人也都变动了，他想做的事也都成了。
“你贺伯伯刚刚退下来，就有人来家里问东问西。小西，这个案子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不是你的工作了。”
林西依稀还记得，林建国刚去世那一年，林和平常常坐在书房里，台灯的光就只有那么一点，爸爸的背很高很大，他静静的，家里静静的。
那些年，林西觉得生活为什么这么压抑，他们已经离开了烟城，离开了南江，为什么还是摆脱不了。
她讨厌那些分明有能力却不愿意出声的人，讨厌这个社会的沉默与无动于衷。她讨厌贺家，讨厌烟城的一切，讨厌懦弱出走的婶子和堂姐。
现在的案子牵涉更广，而父亲变成了沉默又无动于衷的人。
“爸爸，辟雍砚在十年前就已经丢了吗？南江博物馆里一直放的就是赝品。”
林和平没有继续说话，一个人的不回应就是最大的拒绝。
林西回了屋里，林妈妈在准备午饭，她说“小西好不容易回来，妈妈给你做冰粥。”她点头，也不说话，林妈妈做什么，她都跟着。
“小西怎么了？”
林西的妈妈以前是个美人的，可是后来她出去执法出了事故，伤到腰，住院治疗，一直用激素吊着，身体才开始发福。所有人都是走在同一条路上，你碰到了，搀扶着，拉一把，越往后走，你就需要拉住更多的人，拉的更近，放弃伤人伤己。
林西忽然眼睛发酸。
“没事，太热了。”
贺东南打电话过来，她回了自己房间接。
“和你爸爸谈的怎么样？”
她不说话，也许在赌气，也许在委屈。
“不开心？”
“贺东南。”她躺在床上，手机话筒就在耳边，眼泪就顺着眼角往出涌。
“我来接你。”他说。
“嗯。”
![[刀剑乱舞]直到有一天，我接手了一个黑暗本丸](/cover/95/95800/95800s.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