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漩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从记事起她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中部一所陆军学院的家属院里。
她的爷爷叫陆锦添,是中部陆军学院的院长,奶奶叫杨军,是当地武警医院的妇科医生。陆锦添和杨军都还年轻,远没到退休的年纪,平时工作很忙,又不放心把她交给阿姨带,所以在陆青漩不到三岁的时候杨军就托关系把她扔进了市里最好的私塾。
进入私塾的最低年龄门槛是六岁,陆青漩不到三岁,年龄比同班同学小了至少一半,她倒是没有这个概念,懵懵懂懂的坐在一群大哥哥大姐姐中间,别人听课她听课,别人做作业她做作业,别人举手回答问题她也跟着举手回答问题,虽然老师从来没有提问过她。
考试的时候,别人做卷子她也做卷子,拿着笔在卷子上一笔一画的写上答案。
最后,陆青漩拿回家一张满分的卷子和一张八十多分的卷子。
杨军高兴坏了,说漩漩真棒,比陆勖强多了,陆勖就没考及格过。
陆勖听了就开始红着脖子争辩:“谁说我没及格过,这次我就考了88、94!”
杨军说:“去,你也是上了四年级才开始及格。”
陆勖听了眼圈一红,眼泪就流了下来,清凌凌的。
“我就只有二年级上学期没及格过,其他时间都及格了!”他喊完这一句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陆锦添追上去,晃了晃门把,对杨军说:“熊孩子,竟然把门反锁了……”
杨军没心思搭理他,她盯着陆青漩的卷子,就在刚刚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陆青漩的语文卷子并没有做完,所以只考了八十七分,而她没做完的题目加起来总共是十三分,正确率竟然达到了百分之百。
“漩漩过来。”杨军把陆青漩招呼到身边,“这些空着的题你会做吗?”
陆青漩点点头,拿起铅笔,趴在客厅的茶几上把空着的题目一笔一画的画完了。说她是画完的并不夸张,因为有好些字她都没有按笔画顺序来,跟作画似的硬生生的在纸上画了出来,像是在开闸放水一般,把需要表现的东西从记忆的水库里一点一点的抽放出来。
杨军的眼皮高频率的跳了几下,她当了几十年的医生,早就见惯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却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孙女感到惊讶。
这个孩子要么是天才要么就是纯粹的开蒙早。
杨军倾向于后一种,她们家的孩子普遍记事早,比如陆青漩的姑姑陆璃,就清楚的记得自己三岁时断奶的事情。
其实,陆青漩记事要更早。她甚至清楚的记得自己在襁褓中的情景。
那是一个落雪的季节,她躺在襁褓中,被人小心翼翼的裹在胸前的风衣下,那人走的很快,心跳却一点都不紊乱,透过衣服的缝隙,她看到一条青灰色的马路迅速的向后移动,无数的小雪花围饶着那人笔挺的裤腿打旋,飞起又落下。
陆青漩大一点的时候试着向奶奶说起过这件事,杨军虽然嘴上说着不可能,脸上惊讶的神色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第一个期中考试过后不久,陆青漩就迎来了自己的三岁生日。三岁的陆青漩还是太小了,小到即使用优秀的成绩也无法证明自己可以很好的融入比自己大的人群。
很多时候,她只能安静的做一个小拖油瓶。下课了,她跟着别的同学一起玩儿,别人做游戏她就在一旁看着,别人跑着玩儿她就在后面跟着,跑得快了就会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漩漩跑慢点,别磕到了。”抱住她的是陆勖。
陆勖是陆青漩的亲叔叔,只比陆青漩大了八岁,上四年级。
每天早上,杨军把他俩一起送到私塾门口,陆勖就牵着陆青漩的手,把她送进教室的座位上,再帮她把书和文具拿好摆整齐了,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到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自己的教室去。
下课了,陆勖第一时间冲出来,堵在陆青漩的教室门口,陆青漩看别的小朋友玩耍,他就在一旁看着,免得陆青漩被别人撞到,陆青漩跟着别的小朋友跑,他就跟着,免得陆青漩摔到,陆青漩去厕所,他就在门口等着,想伸长脖子又不好意思承受女生们嫌弃的目光。
有一天吃晚饭,他心不在焉的扒拉着碗里的饭粒,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杨军拿眼神儿暗示陆锦添,“陆院长,快看你儿子。”
陆锦添瞅了陆勖一眼,说:“陆勖,想什么呢?”
陆勖反应了一会儿,说:“我突然想起来二年级的时候我们班一个女生掉到厕所里了,真是个笨蛋,笨手笨脚的,好害怕哪一天漩漩也掉进去了,到时候捞都没法捞。”
杨军哈哈一笑,说:“陆勖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关心人了。”
陆锦添撇撇嘴,学着杨军的语气说:“陆勖真是长大了,想进女厕所都知道找挡箭牌了。”
陆奶奶瞪了陆爷爷一眼,说:“滚滚滚!会不会教育孩子啊,本来孩子不知道往这上面想的,全被你教会了!”旋即又转过头来安慰陆勖,“勖勖是个好孩子,才不会那么想的,对吧勖勖。”
陆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眼圈一红,泪就落了下来:“你们真烦人!说话一点都不负责任!”他喊完这一句,丢下筷子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军跟陆锦添面面相觑。
“我们怎么不负责任了?”陆锦添问杨军。
“陆勖这次是真生气了,连饭都不吃了。”杨军说。
“臭小子是吃饱了。”陆锦添说,“最近总是偷偷管我要零花钱,还不让我告诉你,肯定没花到正地方。”
杨军眼睛一瞪,“谁让你给他的!”
陆锦添举手:“我就给了一次,真的,你爱信不信。”
杨军不搭理她,低下头问陆青漩:“漩漩,你叔叔平时都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知道吗?”
陆漩一言不发的走到自己的“保险柜”前,柜门一拉,抱出一大堆小姑娘喜欢的小玩具来。
“叔叔给我买的。”她指着这堆玩具说。
杨军笑了,抱着陆青漩说:“好好好,只要不买零食就好。”
……
陆青漩一直认为八岁是自己人生的重要节点。
八岁以前,陆青漩的生活都很简单,平时上学,周末了就在家待着。杨军闲的时候就带她和陆勖出去玩儿,杨军忙的时候就由陆锦添照顾他们。陆锦添很懒,总是带着她和陆勖在家属楼下晃悠,偶尔会多走几步,带他们去办公室玩儿。
那时候,陆青漩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很大,每次出门都能遇到很多人。其中就有很多身材魁拔的年轻叔叔。
那些年轻的叔叔们总是穿着笔挺的军装,戴着白色的手套,提着黑色的公文包,无论风吹日晒雨淋都会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从自己身边经过。
每当这个时候,陆锦添就会紧紧的拉住她和陆勖的手,像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似的,生怕她和陆勖被人群带来的强大气流卷走。
然而,兵叔叔们一看到陆锦添,口号就变了,他们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一边齐刷刷的敬礼一边喊着:“首长好!”
陆锦添微笑着点头,目送他们远去。
偶尔,家里也会多出一口人,那个人就是陆璃。
陆璃每年都在固定的时间回来,又在固定的时间离开,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她工作的单位名称十分拗口,以至于记忆力惊人的陆青漩听了那么多次也无法完整的叙述出来。
陆璃是一个有些癫狂的存在,在陆青漩的印象里,陆璃一直没有变过,无论是衣服发型还是她那标志性的微笑都没变过,甚至于这么多年,她每次回来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扯过陆青漩,亲亲抱抱举高高,然后一把扯过陆勖,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习惯和顺序都没变过。
在陆青漩八岁生日前夕,陆璃又回来了,她放下行李箱,露出那经年不变的标志性微笑,一把将陆青漩扯进怀里,把她举的高高的,抛向空中又接住,接住之后在陆青漩脸上一顿狂亲,如此几个来回,才舍得把陆青漩放下来。
落地后的陆青漩心有余悸,她好奇陆璃哪儿来那么大的劲儿,同时也想着这次陆勖应该不会被举高高了吧,毕竟他都已经是身高一米八的大小伙了。
没想到陆璃一把揪住正要逃跑的陆勖,笑眯眯的抱着他,狠狠的亲了他两口之后,抱着他的腰把他举了起来。
陆勖吓的哇哇大叫,陆璃憋红了脸,她像举杠铃一样举着陆勖,艰难的喊道:“别动别动,让我想想怎么把你放下来!”
说着,她小心翼翼的蹲下来,在高度降到最低的时候,陆勖瞅准时机,一个托马斯旋转从她头顶滚落下来。
两人一个躺在地上,一个深蹲在地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良久,陆璃苦笑道:“陆勖真是长大了,我都快要举不动了,以后换你对我亲亲抱抱举高高啊!”
陆勖十分惊讶的看着她,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