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青愣了一会儿才缓回神来,而僵硬在半空的手则顺势下落,轻轻的抚闭了智嗔大师的双眼。然后长叹一声慢慢站起,心情变的异常沉重以及十分惋惜。
虽然一开始,听对方承认自己是汪胜华后,曹正青的内心确实颇为气愤。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再大的恨意、再强的怨念,也都被时间给消磨的差不多了。之前只是赌气似的,随意质问了他几句,哪曾料想这姓汪的,是越老越不受激。
本来老友相逢该当喜庆,但是眼下弄得如此地步,曹正青心里可谓非常不是滋味,既很郁闷憋屈,又很愧疚自责。于是摇头叹气的走到佛生旁边,欲言又止的酝酿了一番后,才出手轻拍他肩膀安慰道:
“你师父萌生死意自碎元丹,眼下已是神仙难救,节哀顺变吧!”
只见佛生对曹正青的话充耳不闻,仿佛木雕般安跪不动,也一言不发,只是眼泪一个劲的哗啦啦的往下落。
曹正青刚准备想要呵斥几句,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想着对方刚没了师父,还是自己出言逼死的,难免心中悲切沉痛,对自己有所怨言也是正常。
因此只得和善劝道:“小和尚你要想开点,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如果遇到一点打击就萎靡不振,那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师父?而且你师父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死前还喃喃着求我救你。先坐起身来,不要长久跪着,不然就辜负了你师父最后的遗愿了!”
这时,却见佛生暴跳如雷起来,回头指着曹正青的鼻子骂道:“放屁!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小人,明明是你逼死我师父的,还反过来说是因我而死!我就没见过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还什么医圣?我呸!我师父说的对,你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伪君子……”
“够了!你一个孩子懂什么!你师父的死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怎么能怨得了我?你没看见他是自杀的吗?虽然有些话是我刺激了他,但是我又不知道他会寻死!我来给你说一件陈年旧事,听完后你就明白为什么了。”
曹正青唾沫横飞的为自己辩解,尔后慢慢抬头望向窗外,思绪仿佛飘到很久以前:
“我和汪胜华自幼便已相识,经常互相玩耍,也经常相互打闹,可以说是情同手足。六十年前,我们都才二十出头,正值意气风发之际。有一次在外出历险中,我们偶遇凶兽腿脚受伤。要知道在深山大林中,行动不便是一件很致命的事。那时候,正当我们心生绝望,以为将埋身在此时,却遇到了一位上山采药的女孩。这位女孩就是阿秀,家里乃是世代为医。所以别看她年龄小,那一身医术却是高明的紧。而且人也长的花容月貌,可谓是才貌艺双绝。”
“或许命中注定,我们有此际遇。因为她家里在那附近建了座补给站,所以伤好了的我们,便经常来此寻她玩耍。然后那个堆满草药的补给站,也被我们三人给当作了乌托邦。青春的岁月总爱捉弄人,少男少女间的友谊,是最经不住时间的考验。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相处,我和汪胜华,都喜欢上了纯真善良的阿秀。但是阿秀只有一个,而我们却有两人,这便成了横搁在我们中间,最最不可跨越的一道鸿沟——谁退出?谁继续?到底该谁让谁?”
“我和汪胜华从小到大就喜欢争,无论什么事都要争个一二出来,连尿尿都要一较高下分个远近。后来,我们互相约定以比武决胜负,败者自动退出。而且为了公平起见,还让阿秀充当裁判。我们的规则很简单,谁先倒下便算谁输。只是我们并没有告诉阿秀决斗的原因,而是说成了我与汪胜华两人,因为从小到大一直都不分胜负,所以现在想请她当公证人,来看看我俩到底谁厉害点。单纯的阿秀也不疑有他,想都没想便爽快的应下。”
“有时候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因为在接下来的决斗中,我们渐渐的打出了真火,从一开始的互相谦让,到后面的以牙还牙,再到最后的以死相拼。所以阿秀见我们越打越凶,着急的直在一旁大声劝阻。可能因为喊叫无果,便想上前以身制止。可是我俩早已打成癫疯,心中只想着将对方击倒,眼里哪还有旁人的身影?最终误闯战阵的阿秀,被汪胜华失手震断心脉,当即便七窍流血气若游丝。我们这时才知创下大祸,只是惨剧酿成悔时已晚。”
“我很恨我自己那一年多来,没有跟阿秀好好学习医术,否则在当时的情形,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如果那时候,我能有现在的一成本领,也断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让她这么痛苦不甘的死去。如此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孩,谁能真正舍得让她香消玉陨!却因为一场荒唐的比武决斗,而最终导致这样的悲惨结局。并且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汪胜华,也没听到有关他的丝毫消息。我一直以为他因自责内疚太盛,已经自尽下去常伴阿秀左右了!”
曹正青讲到此处,忽然背过身去,只见他眼角泪光闪闪,满面神情尽是痛苦。
曹正青越想越觉得愧疚,只想狠狠的抽自己两嘴巴。暗怪自己这嘴贱的毛病老是改不掉,竟然三言两语就把人说的自绝而亡。其实他今天刚见到汪胜华,心里头还是非常高兴的。只是每每想起当年的场景,就不想这么轻易的原谅对方,毕竟是汪胜华亲手打死了阿秀。再加上消失了这么多年也没个音讯,也不知他心里是否还拿自己当兄弟。
不过此时看来,这件事对汪胜华的打击,似乎比曹正青想象的还要大。毕竟都已经六十多年过去了,对方的修为居然还停留在地元境。这事应该成为了汪胜华的心魔,并且还一直困扰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过了好一会儿,待心情慢慢平复,曹正青才开口说道:“小和尚你想想,如果你师父不是因为你的病,那他会来这里找我吗?如果他不来找我,他会被我逼问吗?如果不被我逼问,那他会发觉自己良心不安吗?如果不是因为良心难安,你觉他会自裁而死吗?所以你扪心自问,你师父是不是因为你才死的?你现在还这么意志消沉,能对得起你死去的师父吗?”
这一连串话语犹如连珠炮弹,问的佛生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发现竟无法反驳曹正青的话,事情还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瞬间只觉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给捏着,越来越紧越来越痛,明明难受的要死,可就是哭不出来。想起佛经上曾经讲过大悲无泪。现在佛生终于明白了,原来大悲无泪是这个意思。
随即又想起了一段,师父曾经告诫过自己的话——世间红尘不比山上的清净太平,没有多少坦诚相见,到处充满了尔虞我诈!你今后为人处世当慎言、慎行、慎微、慎独、慎欲、慎友、慎初,此七慎要时刻谨记,知道了吗……
看着佛生现时的模样,曹正青也不好再逼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嘴贱,已经逼死了老的情况下,末了还要再加一个小的,到时自己就绝对是罪孽深重了。于是斟酌了下轻声道:“你师父的遗体我先带走处理,你自个儿在这先冷静冷静,也好好想想!”
说罢,只见曹正青手掌心迸出一缕碧青元气,然后缠住智嗔大师的遗体就往外飘去。随后又吩咐门外的保安,时刻关注里面的情况,不准驱赶不得打扰,一旦发觉有所异常,必须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曹正青走后,整个偌大的会客室里,就只剩下了佛生一个人,孤零零的杵在那儿,很像一根腐烂了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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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历949年9月9日,帝国发生了几件大事——比如北洲地境又现叛乱了,大漠里的石油再次泄漏了,ty170航班遇雷雨坠毁了等等。但是这些又关佛生什么事,他只知道今天最大的事儿,就是师父真的死了!自己又成为孤儿了!
自从曹正青走后,佛生便想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师父为什么宁愿选择死,也希望自己安好的活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能活着就是活着,不需要什么理由!因为只要活着,本身便是美好。
想通了心结之后的佛生,感觉此刻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现在首要之急,就是先治好自己的病。不能让师傅的遗愿,成为一句空口白话。于是就让监视之人,立马联系了曹正青。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见曹正青提着一个雕彩镂金的盒子进来,然后重重地交给佛生道:
“这是你师父的骨灰盒,我特意请人用真金镶造。这老小子死后还能富贵一把,也算是可以让他有所慰藉了!只是你师父不知是不是生前作孽太多,他的遗体用烈火足足焚烧了三个小时,却愣是炼不出一颗半粒的舍利子来。对于这个情况,我也是爱莫能助,你自己要不要检查下看看?”
看着曹正青递到面前的金黄色小盒子,佛生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知名的酸意——早上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半天前还在一起泡澡,两人还一同坐下吃面,怎么到了下午,竟就成了这样!
佛生颤抖着双手,轻轻接过盒子:“阿弥陀佛!谢谢曹院长的善意!检查就不用了!贫僧想师父此时,也许已经在极乐和佛祖谈法论道了,应该不希望有人再来打扰他老人家。”
“不过贫僧想请曹院长帮我看下,和尚身上这病到底还能不能治?不管这病治不治得好,都希望您能如实告知!我不想让师父最后的心愿,成为我这生中最大的遗憾!”只见佛生放下骨灰,挽起衣袖诚心问道。
曹正青闻言怔了怔,心中暗道,这小子的石头脑袋,怎么突然开窍了?
只是内心奇怪归奇怪,手上的动作可没闲着。毕竟身为当代医圣,该有的医德还是要有的。
“你这病不过是阴气入体,日积月累之下形成寒毒。但是错过了最佳治理时间,毒气已经侵入了五脏六腑。至于能不能治,现在还不好说。如若我推断不错,你应该自幼便体寒多病,曾还疯狂修炼助其成长。所以此刻想要完全驱除,很是有点麻烦!”
“再加之你的体质太弱,又不能用力强行逼出,否则到时毒没去尽,人就会先爆体而亡。所以只能靠你自己身体机能,一点一滴由内而外慢慢排出。只是这法子所费的时日,恐怕需要个三五年才行。而且治疗期间你还不能修炼,不然就会前功尽弃性命不保。不知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曹正青仔细检查了一番,摸着两撇胡子斟酌道。
“师父说他是在野外乱葬岗捡到的我,那时候贫僧还尚处在襁褓之中。”佛生摇了摇头,无悲无喜的道。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你的身体败坏的很厉害,很可能治好了病也无法修炼!”曹正青神情严肃道。
“阿弥陀佛!只要能活着就是一件好事,师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只是这数年的医疗费用,贫僧恐怕是无力支付了。因此刻贫僧身无分,师父又突然的去了,眼下更是举目无亲,不知以后如何是好!”佛生双手合十唉声叹气道。
“费用什么的都好说,这些小事不用担心!那个你可以暂时先欠着,等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曹正青爽朗的摆了摆手笑道。
“阿弥陀佛!曹院长!贫僧身无分文,又体弱多病受不得凉,这数年间不知该借宿在何处?”佛生双手合十唉声叹气道。
“这个也好办!我在学院内部给你安排个学位,以后你就可以像普通学生一样,每天住在宿舍里面。”曹正青稍稍想了下,即眉头紧皱道。
“阿弥陀佛!曹院长!贫僧身无分文,向来都是师父出去化缘,这数年间温饱问题要如何解决?”佛生双手合十唉声叹气道。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学院里面都是包吃住的。公共食堂每天都有三餐供应。”曹正青开始不耐烦起来,遂沉声回道。
“阿弥陀佛!曹院长,贫僧身无分文……”佛生双手合十还待再说,便被曹正青厉声打断。
“你还有完没完?你到底是来治病的?还是来讨债的?哪来的这么多要求?以后不准在老子面前贫僧贫僧的,真他妈听见就烦!”曹正青烦躁的直接挥手赶人道。要是再让佛生这么一直说下去,怕他到时候还得认个便宜儿子。
“门口那个,对!说的就是你,笑的这么贼的。你领他去找教务处主任,就说我说的,给他安排个c级宿舍。”曹正青想了想,c级宿舍是四人一个房间,这小子的身份毕竟不是很光彩。
于是又招手道:“那个你先回来,给他安排成a级的算了。所有费用全按贫困生处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直接让教务主任打电话给我!”说完也不再管佛生,自顾自的一溜烟就跑了。
佛生就这样连话都还没说完,便被人连拉带拽的拖去教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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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