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唐林的电话时，陈春生刚从床上下来。
一个叫做安景深的男人床上。
这人仰躺着，两只手交错枕在脑后，头微偏，目光凝固在床边只穿了裤子，上半身还裸着的陈春生身上，若有所思。
待他挂了电话，安景深才慢悠悠地挪开视线，然后随手扯过床边掉了一半在地上的西装，摸出钱包，从里面抽了一张卡，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递给他，“春生，你有事可以先走，这个拿去用。”
语气和平常貌似没有差别，但耳朵细点能听得出来稍微上扬，带着男人这种生物泻欲后特有的满足腔调。
“不需要。”陈春生没有接，只淡淡瞥了一眼，赌气般自顾自从地上捡起来自己皱成一团的上衣，摊开抖了一抖然后往身上套。
“又开始板着脸了，刚才可不是这样的，你这人可真有趣……”安景深兀自笑了两声，把卡往床尾一扔，“拿着吧，楼下就有取款机，去派出所的话还是带点现金在身上比较好，进了那地方保不准会被怎么敲诈，我有经验。”他说完也不等陈春生答话便翻个身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蒙头大睡。
陈春生簇紧眉头，无声地凝视床上的一团凸起。
他自然是不想拿，关键这种情况下，仿佛是用自己身体换来的“酬劳”似的。但安景深没说错，唐林那边确实需要用钱，而他自己的钱包刚丢，现金和卡全在里面，现在身无分文，事情赶巧了就是这么背。
哎！
算了，他捡起卡揣进衣兜，然后轻手轻脚地进浴室洗了个脸，悄悄出门。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之后再还他便是。唐林在派出所，不知道这一次又是捅了什么篓子。
所幸，只是一帮小孩儿打架斗殴而已。比上次的飙车毁坏公物和上上次的收保护费敲诈勒索等要好处理得多。
只是……
“警官，为什么不能马上保释呢？”陈春生问。
“你家小孩儿这个月第几次了都？拘一晚上进行思想教育，你把保释金留下，明早再来领人。”
“凭什么拘留我？别人都可以走为什么留我一个人？你谁啊你？信不信我举报你们？”一旁的唐林听见了立马开嚷，手铐被结实的双腕挣得叮当作响。
“干嘛呢？给我老实点儿！”
待唐林在电棍的威胁下安静了，先前说话的矮个警察哼一声，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唐林是吧？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整天进局子当好玩呢？再闹腾老子这就开个条子拘你半个月信不信？跟我们这耍横你还嫩了点。”
好汉不吃眼前亏，深谙这个道理的唐林转着眼珠不再说话。
陈春生看着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暗自好笑，不过面上依然保持平静，说：“警官，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别和他一般计较，拘一晚上就拘一晚上吧，我相信你们也是为了他好，我作为家长理应配合工作。”
“行了行了，少在那占我便宜，”唐林扫了眼陈春生，挂了不少彩的脸上写满不耐烦，“你把钱交了就走吧，明天也不用来，我自己能回去，你和妈他们说一声我今晚住同学家。”
陈春生走后，唐林就被关进了一间小屋子，除了一张方桌两把椅子，空荡荡的啥也没有，他待了一会便觉得烦躁，站起来面对着墙壁狠狠地踹出去一脚。
一块瓷砖应声落下。撞击地面时的脆响声在狭小的房间中飘荡。
“操！”唐林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凹进去的一大块墙壁。房间紧闭的门此时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制服的瘦瘦高高的年轻警察出现在门口。
他手上端了杯水，保持推门的姿势，视线在唐林身上打了一转，落到墙边四分五裂的瓷砖上。
唐林哈一声，抬脚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嘴里拽了吧唧地先发制人，“哎呦我还以为地震了呢，你们警局，我看着也不像没钱的样子怎么砌个墙还偷工减料呢，活久见啊哈……它自己突然就掉的，不关我事，你别想讹我。”
坐在出租车里，陈春生摇开半个窗户，愣愣地盯着外面，眼神在飞速移动的夜景间找不到焦距。
唐林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等会应该能糊弄过去，他不用过多担心。这会烦扰着他的，是一个小时前的那场疯狂。
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滚了床单？而且屁股下的灼烧，四肢的麻软，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床单滚得还挺激烈。明明已经一千次一万次地告诉自己离那个男人远点，可偏偏还是没躲得过。
果然，酒不能乱喝。
剧组杀青，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他为舒炎挡了几杯酒，胃里不舒服去了洗手间想吐来着，然后安景深摸进来了，又对他说一些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撩拨的话，他脑子喝得木木的慢了半拍，等清醒时就已经光溜溜地趴在酒店的大床上。
杀青酒愣是让他喝成了失身酒。
过程当然还隐约记得一些，但他一点都不想记得，一想起自己在安景深身下配合时的放荡模样就臊得慌，那个样子，就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识。事后安景深看他的眼里，也分明带着玩味。
安景深喜欢他？陈春生还没蠢到真的这么认为。可难道就这么被白白玩弄，什么也不做？他有些迷茫。
不过往好处想，那男人既然得逞了，也许就不会再来骚扰他了。
困意袭来，陈春生张嘴打了个哈欠，然后身体往后一靠眯上了眼睛。夜风从窗户灌进来，狠狠地拍在脸上。
听了唐林明显想撇清自己嫌疑的控诉，年轻警察嘴角泛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掀动眼皮，仔仔细细地打量眼前未脱稚气的一张脸。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你不相信我？”被人盯着，唐林不免心虚，气急地追问。
“没，”年轻警察掩上门，用脚尖勾出椅子坐下，把水杯推到唐林面前，“脚力不错。”声音里还是难掩的笑意。
“开玩笑，你是没见过我踢足球，爆发力大的时候都踢爆过，别说一个瓷砖……”意识到说漏了，唐林连忙止住话头，端起水杯喝了几口，顺便转移话题，“嗯那个，你找我啥事？”
“思想教育。”安皋深抬手点了点自己胸前的警徽，说：“唐林对吧？我姓安，你可以叫我安警官。”
“哦，知道了，”唐林无所谓地耸耸肩，扫了眼安皋深肩上说，“诶你是新人吧？他们是不是专门派你干这种没营养的活？委屈你了啊兄弟，其实我这里也没啥可教育的，刚高考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邓/小平理论毛/泽东思想八荣八耻如何提升自身的思想道德素质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中学生等等——我都还没忘呢，不用劳烦你了，与其说那些没意思的还不如聊聊天，你说呢？”
安皋深十指交握平放在并拢的腿上，笑得温柔，“可以啊，聊什么？”
“你现在饿么？”
“嗯？”
“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现在。”
“不饿，不想。”
“真的不饿么？现在几点了我手机被你们收走了没法看时间，应该到吃宵夜的点了吧？”唐林戴着手铐的双手按在胃部，身体前倾抵着桌沿，和安皋深对视的眼睛里一派真诚，“哥哥，不满你说，我今天晚饭还没吃呢，现在已经饿得没有力气讲话了。”
语气愤慨中带着一丝虚弱，唐林说得夸张，但其实是真饿。倒不至于没吃晚饭，但打了一架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又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胃里没有东西填补着，空得难受。
“这个点食堂已经没有饭了，不过我可以请你吃顿宵夜，毕竟你今天晚上是我的，饿坏了还得我负责，”安皋深依旧微笑，“这样吧，你把刚才说的那些思想教育内容在纸上默写十遍，我就满足你的要求，怎么样？”
“啥？”
“自己说的都忘了？我来帮你回想一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邓/小平理论毛/泽东思想八荣八耻如何提升自身的思想道德素质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中学生等等，”安皋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给他，“可以开始了。”
明显在整他，他唐林是那么容易向恶势力屈服的人吗？
“吃什么我可以随便点？”
“当然。”
“成交！”
大丈夫能屈能伸，狭小的空间里开始响起唰唰唰的写字声。唐林一边默写一边在心里给安皋深和当初不折不挠地逼他背政治的老李头划十字架。
这天晚上，过得不太/安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陈春生走后，安景深没一会便陷入沉睡，梦里面光景不错，正享受呢，却突然被手机铃声扰断，他不耐烦地摸索着接起了，听见那边苏炎的声音时，才发现手里拿着的是陈春生的手机。
“喂！春生哥，你在哪儿呢？我怎么找不到你了！喂喂！能听见吗？”
安景深把手机拿开了点，捂着耳朵揉了揉，才放回耳边说：“陈春生不在，他手机忘拿了。”
那边静默了好几秒，舒炎不确定地问：“安景深？”
“嗯。”
“……我春生哥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你们现在在哪？你把春生哥怎么了你这个不要脸的……”
后面骂人的话没有入耳的机会，安景深快速报出房间地址就摁了挂断。
“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王八蛋臭流氓！”舒炎执着地把话说完了，一揣手机，飞似地从聚会包间夺门而出。
酒店就在旁边，几分钟就到了，可是当舒炎冲进房间时却没见到安景深人，茶几上放着一只用白色抽纸折成的简易手机模型。
“陈春生的手机，给你拿走吧 ”
舒炎被上面写的一排字气到表情扭曲，一把抓起来揉巴着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眼正好瞅见里面有一只用过的套套，再转头看看凌乱的床铺……舒炎有种想把安景深扒出来大卸八块的冲动。
于是，远在太平洋彼岸的苏秦刚下飞机便接到自家小东西的控诉电话。
“苏苏，你必须把安景深给辞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