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是看着他的脸，屋里的烛火明明灭灭，色彩黯淡，那抹微弱的光跳动着，在萧峥的脸颊上投射一缕暖黄，像是画中的人带上了生气，他垂着眼。
那几乎是副美极让人不忍心出声打破的景象，方如是打了一个哈欠，只觉自己心中又无数的话想要问出，但这里的气氛温暖而又潮湿，让人不由得便想昏昏欲睡，他便也将头靠在桶沿，心满意足的看着萧峥的侧脸：
“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都没有，才很可怕，我觉得我似乎的体验到了一点苦修僧的生活，没有任何乐趣，你要是去了那里，怕不是被闷的要把佛像掀了。里面光线不足，没有人跟你说话，除了送饭之外。而且还用不了武功。”
方如是换了个姿势躺着，去看萧峥的眼睛，那双漆黑的双眼在浴桶水面的倒映下显得湿漉漉的，黑曜石般明亮，某种坚毅而恒久的东西藏在深处，平时不轻易显露，他突然感到一丝抱歉：
“有想过我什么时候来吗？”
萧峥抬起头，眼神很柔和的看他，难得的并非是通常没有感情的眼神，而是带着一点“想要诉说”的渴求：
“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你不是今天来，就是明天来，但是在里面我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被关了几天，难得这么一次我对自己的困境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在原地空手等着，而且一开始，我以为是萧魑抓的我。”
“最开始在找你的时候，是你小姨突然来我呆的客栈说你在寒山寺，我到现在也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她自己来不了吧，你不懂的应该是她明明知道你几乎不会武功，却让你去面对薛惧，如果今天早上她没有过来，你我就是两面受敌了。”
萧峥说完，才发觉萧魑实则又在某处地方动过心思，设出计谋来让方如是自己去往死地的心思，她对薛惧的心性并不了解，而自己这几天观察得出的结论是：薛惧并不轻易杀人，若是对他的个性没有了解的人，很容易就会觉得方如是此去必死无疑……但自己不会让这种发生。
方如是接话：“在她转身走的时候，我就察觉到这件事了，但是我不去谁去？你爹远在临安，又是一介文官，让他调人来搞不好你都凉了，你小姨自己又不去救。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坐视不理。”
某种异样的种子在土中经年累月的埋藏，终于找准时机，悄悄的蠢动了一下，萧峥自觉恢复了一些元气，靠坐在桶中。这屋中的光线实在太昏暗，昏暗的有些暧昧，所有的春日寒凉都被挡在紧闭的窗外，夜风敲打窗棂，幽蓝色的空中有细小的、闪烁的繁星，一切都组合为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众口一词的营造秘境。
他并非是一直在忽视一个事实，方如是就在自己隔壁的浴桶中，毫无防备，这种认知让他内心涌起一种莫名的蠢动，像是一根猫尾巴在心底拂来拂去。他想问一个问题：
“不能坐视不理……的原因呢？”
方如是为气氛所感染，加之前一天与祝遗恨对峙导致的彻夜未眠，睡意涌上，他小幅度的咂咂嘴，舔了一舔自己的下唇：
“原因吗，不能忽视的存在，如果想到你会有死亡的可能，我大概是不太能接受。”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是小声呢喃：
“因为你……很重要。”
“要”这个字他只说了一半，后半个字还囫囵在嘴中，努力的试图吐出，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非常认真，就像是一个试探，鼓足了勇气去面对某些此前一直害怕触及的东西。
声音细微，清清楚楚的响起在寂静的房中，方如是说完，眼皮一合，头一歪，便靠着桶边缘睡了过去。
萧峥没想到他晕的如此干脆，沉睡的脸的轮廓带着少年人的天真，和某些经历沉淀下来的一点点疲惫，他突然想到方如是从汴京跋涉至临安的经历，那本来娇生惯养，纨绔不羁的人，有一日也要经历风霜。
方如是那寥寥几句话的背后，像是藏了千头万绪，相处的每一刻都是一行诗，以只有彼此能懂的语句藏在心底，咒语般神秘。他反复在心底重复了几遍，像是触及到了某处秘境，如夜空般遥不可及，又早早的印刻心底，方如是的睡颜在他眼中像是某种重要的东西，和旁的人，都有些区别。
他草草擦了擦身子，从桶中站起，浴桶中的水很清，他低头看着方如是，犹豫了一下如何下手，他躬身下去，从腿弯和后背入手，将他抱了起来，热水哗啦哗啦的从身上流淌下来，睡着的人顺从的像是刚出生的小动物，就这么被他轻易抱起来，方如是比自己轻上一些，但是由于处在熟睡中，浑身的力气都压在萧峥身上，便觉得沉甸甸的。
两人裸/露的、带着水渍的臂膀贴在一起，带来温热湿滑的感觉，萧峥清醒的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两人裸/裎相对，对方毫无意识的躺在自己怀中，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从心底祈求这样的事不是最后一次，以及，下意识的去压抑上窜的热意。
萧峥光脚踩在地板上，抱着方如是去往床榻，随着走动的颠簸，方如是的皮肤一下一下的擦在他身上，出奇的顺滑，他既没有醒，萧峥便将目光一直静静的放在他身上，仅仅是看着，便填满了心中所有的丘壑。
终于到了床边，萧峥将他轻轻放在床上，脑中感受到难言的眩晕，不知是被水汽蒸的，还是另外的原因，他找出干净的衣服，轻手轻脚的将方如是的手脚抬起，为他穿上，他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却无师自通，轻车熟路，在穿衣的过程中，萧峥刻意的将动作放慢，以便好好回味这个过程，在此期间一种有种东西在牵制着他的手，往反方向拉，他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却做不出趁人熟睡时不轨的举动，他几乎要怀疑方如是是故意的了，早已预测到睡着后的事，乐见他遭受煎熬。
内心两边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他终于完成了穿衣这项任务，迅速的穿好自己的衣服，爬上床的另一侧，躺下闭眼。
仅仅是过了一刻钟，萧峥便从床上坐起，方如是睡的很安稳，面孔朝天，一呼一吸都近在耳侧。
他转过身去，缓缓低下头，眨了眨眼，方如是的睫毛在他脸上痒痒的，由于距离太近，能感受到温热躯体的一起一伏。
他将嘴微微张开，覆在了他的上面，软唇相贴的感觉很奇妙，像是造访心仪之地，他试探着摩挲，对方的唇软的像是可以任意□□，无比香甜。
但他没有过分深入，只在边缘处流连片刻，便依依不舍的离开，抬起头的时候一条银丝被拉了出来，他目光朦胧的看着安详入睡的对方。
最后，萧峥头埋入对方脖颈处，嗅着那里发丝的味道，同睡意一起氤氲，他说：
“晚安。”
不同于暖意缭绕的这边，此时此刻，山中的某一处。
祝遗恨与其他十五人已在山中安营扎寨，打算度过这不算难捱的一夜，祝遗恨站在一地上个季节残留下来的枯枝败叶中，向远方眺望，一名下属终于按耐不住，低声道：“都虞候……那人怎么办？”
薛惧正端坐于不远处的一处树枝之上，那棵树高且细，他却面不改色的端坐其上，即使有狂风吹过也不见丝毫动摇，祝遗恨亲眼见过他武功之高深，十分钦佩，但也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提气入喉，扬声道：
“还没想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