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刃如诗》 37.薛惧

    方如是缓缓抬起桌子一角，谢我流被摔懵的神志这才缓缓恢复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跳起来，方如是一把按住他胸口，低声道：“别动。”

    谢我流紧张的环顾，道：“怎么回事？这些人什么情况？是他们偷了我的小蓝，要来杀人灭口吗？”

    谢我流虽然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仍是恶狠狠的看向周围，但他面皮白皙，呲牙咧嘴的样子和一只暴怒的兔子差不了多少，连那些人都看出来他虚得很了。

    方如是从他给那只鹦鹉的起名规律，推测出“小蓝”大约是指那匹被绑架的大宛马，叹了口气道：“就算是十匹大宛马，也招不来这么多人灭你的口……这些人来的目的……”

    他心中咯噔一声，不由得“哎呀”了出来，道：“不会是因为那块石头吧？”

    谢我流的怒发再度冲冠，道：“十匹大宛马，抵不上一块石头？你把小蓝当什么了？”

    方如是道：“哎……这可是不是生气的时候，谢主事你上午还与我称兄道弟，下午就开始横眉冷对，真是善变的很啊……”

    他二人竟旁若无人的斗了两句嘴，组成包围圈的众人似是对这太过轻松的氛围感到不耐，一人按耐不住，先行举刀，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人都一齐冲来。

    方如是举起桌子一角，靠着反应速度先挡住了几只飞镖，顺便又将那两人往自己身后塞了塞，他还从未干过保护别人这种事，以前在汴京时活在父母羽翼之下，到了临安，城中又安逸闲适，翟氏案时又有萧峥在侧，虽然他现在还猜不透这认识时间不长的御史公子明明性格寡淡少言，却偏偏有意无意回护于他，但以他还算高明的识人之术来看，萧峥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和对别人，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他很有可能只是下意识这样做了，没有理由。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是那种为数不多的，即使萧峥一言不发，他也可以滔滔不绝的说话的人，是因为自己经常不怕死的喜欢到处拂老虎须吗？

    似乎不是的。

    他认为，自己对萧峥的理解，似乎与旁人有一点点不同，虽然萧峥供职外诸司，又经常办案，认识他知晓他不在少数，但是这些人一致的评价都是——不好相处，冷若冰霜。

    但在他看来，萧峥其实从来不会让自己自讨没趣的说个不停，总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刻回应一句，让人知晓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有认真在听。

    对情感表达的克制，并不表示就没有感情。

    方如是脑中闪电般的闪过那些想法，立刻便将注意力集中到当下情况之上，一名死士投掷飞镖之后，大力将他手中桌子甩飞，方如是一个俯身，险险避过一刀，那柄直刀贴着他头顶飞过后，再度被死士双手握住，斜向下劈，方如是本想向一边闪开，但他身后便是谢我流那小厮杜亭，杜亭机灵的趴在地上，试图去打那些人的下盘，但普通技巧在正统武功面前仍是不堪一击，方如是咬咬牙，空手去夺刀背，竟真让他一手攥住了，那死士不退反进，刀尖直指方如是胸口，方如是被迫放手，死士灵活转动刀身，直刀的刃口立刻将他掌心划出一道血口来。

    萧峥单足立于二楼栏杆边缘，将黑檀横于身前，他此刻静止不动，但却不能贸然冲向一楼，蓝衣僧侣掌心缠着一串佛珠，每颗都以极为精细的刀工雕有莲花、雪山的纹样，几乎是件收藏品了，但这件收藏品，质地却十足坚硬，利刃也难劈开。

    蓝衣僧侣看似漫不经心的摆出一个姿势，实则处处防范，守住了所有死角，令萧峥难以跨越，僧侣开口：“莫要硬闯，我武功长于你，全靠年龄加持，假以时日必不能敌，如此日后可堪大用的少年若是死在我手下，那就是莫大的罪过了，所以你我便各退一步，不要不自量力。”

    萧峥道：“来意。”

    僧侣言简意赅：“藏瓷红。”

    萧峥感觉安放于怀中的藏瓷红，莫名的一灼，他看了一眼一楼正与大批死士缠斗，但愈显力颓的方如是，眼中毫无波澜。

    他没有任何迟疑的，从怀中掏出了那枚暗红色的石头，同时缓缓道：“攻心计。”

    僧侣道：“什么？”

    萧峥道：“我们四人同行，我身怀藏瓷红，大批死士不来围剿我，反而去攻击他们三人，只留武功最高的你来拦我去路，这根本不是以武力为优势的围剿，而是以攻心为上的计谋。”

    僧侣露出了些感兴趣的表情：“哦？”

    萧峥道：“我虽无法力敌你与这大批死士，但逃走却绰绰有余，既保了命又保下了藏瓷红，但是你们的阵容分布，却几乎完全不考虑我会独自逃走的可能……以下面的人为筹码，不费一兵一卒的逼迫我交出藏瓷红，但是若是对我没有任何了解的人，决计不会如此放心的设下这种计，就像是对我会做什么心知肚明一般，派你来的人，是否是我之故人？”

    僧侣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十足的温润柔和，道：“方才对战一言不发，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萧峥道：“我的普通朋友，或者仅仅是认识我的人，向来都以为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他们不会设出这种计，因为他们认为我一定会为了完成任务而独自逃走，所以这个人不但是故人，还非常、非常的了解我，那一定是一个相处了很久，知根知底的人。”

    僧侣道：“你们的性格其实相差很多，一个看似深情，实则无情无义，一个看似无情无义，实则深情。”

    萧峥道：“你不要是佛门经典念的多了，就爱说些这种对仗的抒情——这评价，根本不敢当。”

    他眉目一凝，道：“拿好。”

    藏瓷红向着僧侣的方向弹射而去，与此同时，萧峥飞身下了二楼，人与刀一齐直直落地，挡下了袭向方如是的一道攻击，方如是松了口气，差点热流盈眶的要给萧峥一个拥抱，但深知现在不是时候，便把抬起来的手生生放下去了，萧峥和那僧人似乎是在二楼做了一番交涉，但语速太快，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而他未去拥抱萧峥，背后却被人抱住了，一转头，谢我流如遇救命恩人般表情激动的脸近在眼前，还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胸口，激动道：“方兄！”

    那只绿色的鹦鹉被举到了他面前，道：“小红送你了！”

    方如是全无谦虚礼让举动，两眼放光，忙不迭的接过那只鹦鹉，道：“它一天都吃什么？”

    谢我流继续激动道：“方兄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方如是道：“好好好。”

    萧峥背对着两人，黑檀仍未入鞘，僧侣检查过藏瓷红无误后，下令那些死士依次撤退，方如是和谢我流说话间，不动声色的让他往北边的窗户靠近，因为萧峥并未给他取消行动的暗示。

    萧峥紧盯着那些分批撤出门外的死士，僧侣站在门边，一颗一颗的转动手中佛珠，等待人员尽数撤出，他似是颇感兴趣的看着那只鹦鹉，萧峥突然道：“阁下姓甚名谁？”

    僧侣道：“贫僧不才，薛惧。”

    萧峥道：“我叫……”

    薛惧举起拿着佛珠的那只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道：“我知晓你的姓名。”

    所有死士尽数撤出，薛惧向四人行了一礼，转身便要出门，方如是捧着那只绿鹦鹉，低声对谢我流和杜亭道：“你二人先跑到北方窗边，等我破窗而出后再随我出去。”

    谢我流呆了一下：“他们不是要走了吗？”

    但他与杜亭仍是照做，刚刚跑出两步，方如是便蓄力前冲，撞向北方那扇窗子，那扇窗子木质松软，糊着脆薄窗纸，非常轻易就被撞开。

    在他冲向窗户的一瞬间，薛惧方才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挥出，又是一簇银针，萧峥刀未入鞘，便是一直防着这里，他要先在此守住窗口，留待方如是等人从北边的窗子逃出驿馆，走远后再行脱身。

    然而这一切情急之下的计划，全部都为一处情况的改变所扭转，萧峥本来只是略略看向身后，以计算好方如是现在跑出的距离，然而站在桌子上略高的视角，却令他看到了窗外的情景，原本尚算平静的眼中，瞳孔一瞬缩紧。

    他道：“停步——”

    方如是撞开了窗子，一个跃起便翻了出去，然脚下竟未踩到平实的地面，挡住视线的窗扇碎片终于从他眼前落下，他浑身冷汗，眼前是一处巨大的天堑，悬崖之下深不可测。

    这处驿馆的地理位置委实太过诡异，从他们进门的那一侧看，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然只有绕到背后，才能真切看清，被无数植被和藤蔓掩盖在底下的，是一处陡峭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