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妆屁股底下压着厚厚一沓浓墨重彩的画纸,皆是画废了的,其上分明布着朱红明黄的鸟雀花草,却在某一笔突然弯折延伸出去,破坏了整幅画面,就像是一个精心描绘世界的人,突然不耐烦了这世界,转而想让它变得无序起来。
她坐着一沓画纸,而这房间没有一处不铺满了宣纸,一条长长的卷轴平铺在地,宋妆趴在上面,很认真的描绘画上人物的眉眼。这房间满是宣纸气味,油墨的香气和颜料的味道,家具全给压在画纸、毛笔底下了,她画两笔就要抬起头看看这满书房的画,看到了心里便轻快一分,开心得很,连腹痛都几乎可以无视了。
宋蓁带着符蝉轻推门而入,院中的几间屋子都黑着,只有画画的书房灯火通明,宋蓁左右看了看,确定宋妆不在院子里之后,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然他连敲几次,都无人回应,宋蓁心里一紧,破门便入,宋妆正趴在一堆高高低低的画纸上,他看着妹妹的小脸,呼吸平缓,原来是睡着了,只是一只手还捂着腹部,宋蓁瞅了瞅她因为直接睡过去而糊成一团的裙子,无奈的帮她整了整衣服,轻轻的抱着她将她放在了她自己的小床上。
符蝉轻放轻脚步,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把过脉,道,“只是普通的腹痛,我再写一张药方,对小女孩比较温和,你煎给她喝。”
宋蓁道,“好。”又看了看符蝉轻略带倦意的脸,道,“我们两个都还没吃饭,你要留下来吃晚饭吗?我来做。”
符蝉轻刚要拒绝,突然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去,梦中的宋妆不知是遇见了什么,先是大力踢翻了被子,然后翻了个身握住了符蝉轻的手腕,她将符蝉轻的手紧紧握着,口中念念有词,符蝉轻不由得附耳去听,只有零零散散不成整句的词语:“月哥……哥,溪祠……奠……”她说完这几个词语,又闭紧了嘴巴。
符蝉轻看着小女孩的脸,心底哑然失笑,却被寥寥几字勾勒出了另一番画面,新老送终,空祠孤立,远走他乡,几个片段顷刻闪过,又被他刻意的赶走,他看了看宋妆握的极紧的手,就只好在床边坐下,虽是冷面冷言,手上竟也就由着她,不去刻意掰开。
过了片刻,宋妆突然睁开眼,却是睡眼朦胧,她看了看眼前的人,哇的一声就扑了过去,道,“月哥哥你又来了!当年到底去哪了?一声不吭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想念了你好多年!”
符蝉轻只接住了她防止她摔到地上,道,“我真的不识你说的符月,妆儿,起来吧,记得喝药。”
宋蓁方才抱臂看着,此时直接过来,不顾宋妆的反对,夹着她两掖将她抱起来放回了床上,宋妆在他手里就像拎小鸡似地,这个哥哥在她熟睡看不到的时候轻手轻脚极尽温柔,醒了却总是要对着干,宋蓁将她强制按回了床上,道,“乖乖躺着。”
宋妆砰的一声就弹起来了,叉着腰指着符蝉轻道,“你不认识了他吗?是符月符月啊!我比你小那么多都还记得,在信州的时候你们一直一起上山打鸟干各种各样好玩的事,是月哥哥啊!”
宋蓁听了她的话,倒是颇为认真的仔细想了想,符蝉轻的目光看似不经意的滑过他思考的面容,又立刻移开了,过了一会,宋蓁耸耸肩,道,“哥哥真的不认识叫符月的人,符医师我也是受伤时才第一次见他,我们小时候在信州有过什么别的玩伴吗?不是只有你和我?”
宋妆看着他一脸全无作假的茫然,脸都气的鼓起来了,道,“月哥哥的亲人当年死了的!然后他就不见了!你们两个当时感情这么好,你后来就没提过他居然是因为忘了?我是不可能记错的,真的真的有这个人的!”
宋蓁道,“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宋妆道,“白溪祠!问湖!还有好多好多地方的!月哥哥的亲人牌位就在白溪祠那里,你回了信州自己去看啊!”
宋蓁道,“就算那里真有符家牌位,也不能证明我同个叫符月的认识。不过这又如何?我本来就无印象,更何况啊儿时玩伴,长大也是离散者居多,妆儿你太执着了。”
宋妆跺跺脚,“不是的!信州……信州虽然有很多人我们都在一块玩过,但月哥哥是不同的!其他人都没有他那么温柔爱笑,也没有他那么体贴,而且他看起来特别喜欢哥哥你!我喜欢哥哥所以喜欢哥哥的人我也喜欢,他真的对哥哥很好很好的啊,说过很多很有道理的话,一起做过很多事,哥哥你还说他会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怎么会……”
宋蓁道,“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就算多年不联系,我也应该有所印象,总不可能连这名字听都没听过吧?我也不记得儿时和谁关系有过如此亲密了。”
他摇了摇头,风一般的撤离了这个房间,临走前道,“哥哥做饭去了,你这么喜欢符医师,就跟人家说说话,还有,别再把他当成其他人。”
宋妆眼睁睁看着他摔上门,又转过头看一直一言不发的符蝉轻,他全程旁观,丝毫不为所动,那张看起来有三分刻薄,七分寒霜的脸放在那里,便显得畏惧的扎眼,然而他的容貌其实丝毫不具备攻击性,只是冰窟一般的冷淡。
宋妆睇了他一眼,委屈的撇了撇嘴,拉拉他的袖子,符蝉轻道,“我也不认识你哥哥,我觉得理应是你记错了,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发生过呢,许是你当时太小,错认了谁吧。”
宋妆又不能拿跟宋蓁吵架的气势对着他的脸大喊,只能低了低头,暗中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