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会后没过多久就是期中考。季昀数学和物理不行,提心吊胆地复习了好久,连着好几个夜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挑灯,这个劲儿让室友看了都有些害怕。
季昀其实成绩不太好。他初中是二中,离家很近。他家那边一片工业区,所以有很多工厂和工人。工人一多,带过来的孩子也多,二中理所当然就成为了他们的容纳所。
季昀家里条件不算宽裕,再加上自记事以来从没见过父亲,他渐渐养成了温吞敏感的性子。虽然懂事,但也乖张。小升初那年,深知自己成绩并不拔尖,主动放弃了需几万择校费的一中,宽慰家人会努力学习后,来到了家附近的二中。
连招了几届民工子女,二中的风气变得很差,尽管校领导想出了一系列整治办法,却还是收效平平。
但季昀他们班却有个近乎完美的存在。
应钧成绩顶尖,各种竞赛的排名在区里都拿得出手,外形又高又帅,性格也特别随和,平时在学校很受老师和女生们的欢迎。
那时季昀个头还没长,他发育晚,连着脑细胞都单纯地跟小孩儿似的,被并不高深的初中数学弄得焦头烂额。后来上了初三,他身高猛地向上蹿了好多,脑瓜似乎也开窍了,这才考上了区里排名第二的山松中学。
但论各项指标,山松中学肯定是比不上区中的,应钧又是老师们放在心尖上宠着的优等生,所以季昀在山松的教室里看到应钧时很吃惊,也有点暗暗的欣喜。
在新学校遇见老同学,让他心里乐开了花。所以季昀很开心地跟应钧套着近乎,假装看不懂对方眼里的不耐烦和落榜区中的羞恼。
不过青春期男生间的友谊总是来的很迅速。半个学期不到,应钧已经和季昀同进同出了,六人寝里面就数他们两个感情最好。
因此应钧看不过他连着几个晚上挑灯夜战,过去敲敲他的课桌,主动开口道:“我给你补习吧。”
彼时季昀睁着青了一圈的眼睛,懵懵地看着他:“啊?”
应钧看他的样子,就不等他回答,直接做了决定:“星期天下午两点,教室等我。”
季昀脑袋转了好久才理清楚思绪,忙不迭地应下:“好,那我早点来。”
周五晚上季昀吃完饭,在自己的小床上打了好几个滚,还是觉得开心地要爆炸了。他拿出手机打开qq,想跟应钧聊几句,却发现他的个性签名在几小时前改了:晓晓,想你了。
满腔热血顿时烟消云散,季昀几乎是扔烫手山芋般把手机丢了出去。
他翻了个身,将头埋进了枕头。
他怎么忘了呢,应钧是有女朋友的啊。
这个晓晓是他们初中同段的女生,暗恋了应钧三年才在毕业前夕表白。应钧似乎是来者不拒,第二天就站在她们班门口等女朋友下课。
这个举动惹得很多女生眼红。要知道追男神这么容易的话,她们当初也应该豁出去,拼一把。
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她们的男神已经牵着羞答答的女朋友走出了校门,他们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还会有数不清的拥抱和亲吻。
那时季昀在教室做值日,从四楼的窗口看着那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心里没什么感想。他跟应钧并不熟络,三年来话都没讲过几句话。不过他对这个高大随和的男孩印象很好,符合他内心深处所有的幻想。
季昀觉得自己是个同性恋。他没有喜欢人的经验,当他发现自己对男生比对女生更有兴趣时,他就去了图书馆翻出很多相关方面的书籍,细细研究。
后来研究出的结果,他躺在床上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脑袋里面的念头是:管他呢。
季昀真的没有再跟自己较真,依旧晃晃悠悠浑浑噩噩没什么目标地过着日子。直到拍毕业照那天,他看到应钧穿着一件熨烫得笔直的白衬衫,站在他身后。
他忍不住转过头多看了两眼,应钧注意到他,笑了笑,刚想开口搭话时,季昀嗖地一下又转了回去。
毕业照很快就拍好了,班主任还特地把下一节班会课空出来,让他们满校园地瞎跑。
一大群女生们鼓起勇气拉着应钧合影去了,季昀也被一些算不上熟的同学强行拍了几张。
等季昀爬上沙坑里的肋木,坐在最高处安安稳稳地俯视着操场时,应钧已经脱离了女生们的掌控,朝着他这方向走来。
那天的阳光很好,季昀坐在肋木上,感觉伸手就能碰到蔚蓝的天空和大朵大朵聚散的云。六月的日光洒在他身上,灼目而带着暖暖的温度。他看着不远处老旧的教学楼,才恍恍惚惚后知后觉地想着:真的要毕业了。
他轻轻阖上眼睑又睁开,看到应钧和班里几个男生在操场的另一边碰头,将相机用三脚架支了起来,冲镜头肆无忌惮地笑。
白衬衫贴着少年们尚且单薄的胸膛,被夏天一阵一阵的热风吹得鼓鼓囊囊,像极了十五六岁少年少女们远大无边的梦。
应钧那时的头发有些短,却更衬出他俊朗的眉眼和周身的意气风发。季昀愣愣地看着,仿佛满操场满校园都只剩下眼底这人和自己的心跳。
几个月后,在新学校与应钧重逢,他才知道那时的感觉,原来叫心动。
应钧说要给他补习,真的买了两本练习册盯着他做。季昀很不好意思,没话找话道:“怎么还有练习啊?”
应钧瞥他一眼,假装恶狠狠:“我逃了周六的补习班,特地给你买的。”
季昀听到这话就开心起来,低头认真地看题目。
从下午两点学到五点,两人都有些饿,应钧首先发话了:“去吃晚饭吧。”
季昀忙不迭地答应。
等到晚自习结束后,两人结伴回了寝室。十月末天气已经转冷了,尤其是山松中学所处的位置,是两山间的峡口,一年四季都有穿堂风飕飕地刮。
季昀觉得脸都被吹得有些疼,就把校服拉链拉到顶,又翻下一半遮住了脖子。应钧觉得他这个造型傻头傻脑的,有点可爱,便好笑道:“很冷吗?”
季昀点点头。应钧就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半步,站在他身前,挡住大部分风,道:“那就走我后面。”
季昀今晚似乎是真的很开心。即使牙齿冻得有些打颤,还是拉着身前的人高声说笑着,眼睛都弯成两道好看的弧线。嘴角的梨涡似是盛了蜜,看得应钧也被感染了快乐的情绪,频频伸手去摸季昀软软的发顶。
回到寝室后,季昀一个跨步就奔了进去,还想使坏把落在身后的那人堵在门外,嬉笑的神态间是十成十的年少稚气。
应钧跟人闹了一阵后终于进了温暖的寝室。他边放下书包边摇头,无奈地叹气道:“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没这么开朗。”
季昀笑容一僵,回过身,绞着手指有些局促:“我以前没有朋友呀。”
应钧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放在心上,马上就拎起脸盆刷牙洗脸去了,出门前还摸摸季昀的头想安抚他。
季昀看着他走出寝室后,坐在床边松了一口气。
没几个人知道,他有多想离开二中。当他无意间听到好朋友谈论他时,是以“被他爸抛弃的小孩”和“没有爸爸的人”称呼他的,脑袋都快给气炸了。
但是就算他出去跟他们打了一架,又有什么用呢?事实就是事实。
季昀,确实是个爸爸不要了的小孩,和他的妈妈一起,都不要了。
这是他的伤口,长年累月捂着,即使溃烂生了脓,也不愿意给别人看。
那天他冷静了一个课间,然后才走回教室上课。
过了一段时间,季昀身边的人都发现了他的变化。更加不爱说话,生活的重心似乎全是学习。
时间快速地流逝,当季昀的班排名和段排名稳步上升时,他心里愈加平静。
即使班上很多人都逐渐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上了各种各样的成分:怜悯、不解、好奇、嘲笑。
哪一样都让他如坐针毡。
所幸,已经毕业了。
所幸,应钧还不知道。
季昀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无力感又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