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富贵楼上的雅间里,四皇子楚王出声问道:“你看到了么?后面马车里的那个小姑娘。”
“看着像是季初云的表妹,永安侯府的周家二姑娘周和若,”六皇子想了一会儿又说,“眉眼相似,但那周二姑娘有这么小么?我记得那周二姑娘去年十二,进宫参加赏花宴的时候就以美貌名动京城,都说再过两年,等周二姑娘长开,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号可轮不到咱们大玉儿了。”
“提到这些你就记得清楚了。”楚王撇他一眼。
六皇子又说:“我也就是赏花宴的时候,灯火摇曳下远远的望了一眼,印象里确实跟个花骨朵似的。要真是那周家二姑娘,这会儿出现在这里,肯定就是一早就去城郊迎她表哥进城了呗,真是情深意重啊。”
那第三人看着二人只轻轻摇了下头:“我看着不像。”
坐在马车里的季初云,隐约察觉有人正盯着他,他侧头向外看去,正望到一双写满了锐利的桃花眼里。
那人正是御前红人观文殿大学士赵权孙。
赵权孙居然也来了,他身边貌似还有两个人。季初云定睛一看,那二人正是皇后的嫡子四皇子予墨跟六皇子予轩。
赵权孙之父赵冠儒,当朝丞相。
朝中素有文赵武季的说法,但单论两家京中权势,季家只及赵家十之二三。
一是天昭国富兵强,民丰物饶,偶有战乱都能迅速平定,和平年间重文,何况赵丞相乃当世大儒,门生众多。二是季家家主季振庭及族内同辈男子,大多时候都戍守边关,留在京城中的无非就是季家的老幼妇孺。小辈里,季初云虽自小习武,长到少年时期便封将上阵杀敌,但未在朝中正式领过官职,每次出征还朝之后也迅速还了兵权;季家二房里还有个今年二十三岁的堂哥季初岚,打小身骨积弱,是季家为数不多的习文的儿郎,三年前高中探花,也只是在翰林院做了从五品的翰林修编。
而赵家,虽不若季家百年世家,但丞相赵冠儒,十八高中状元,天子门生,当今天子做太子时期,赵冠儒就成了太子太傅,而立那年更是官居一品,封侯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虎父无犬子,赵权孙与堂哥季初岚同届殿试,还拿了殿试第一,御笔亲点状元郎直接越四级做了大学士也是前所未见。皇上对赵家不可谓不是青眼有加。
丞相大人赵冠儒,虽略有些太过古板,但为人刚正不阿,行事作风正派,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满朝文武都对其敬佩不已。
但赵权孙这人,季初云有些看不透,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只觉得这人被触到逆鳞时,暴戾乖张,孤僻残酷。京城中曾有传闻,赵权孙为治妄图爬床上位的心大丫鬟,直接叫人当着所有丫鬟的面,将其拖下去杖毙打杀;敛起锋芒时又显得与世无争,温润如玉,滁州水患泰安府旱灾,他进言献策果然奏效,事后也不居功。像是知晓天子好恶的边界,屡次在这恰当的范围里,率性又自由的游走。
季初云望见那三人只是与他隔空对望,也没动作,随后便再也看不见彼此。
车轮滚滚,很快来到皇宫脚下。
宫门口,礼部及兵部的几位官员,连同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余顺元已经守在门口多时。
季初云被扶下了马车,坐上准备好的木质轮椅。
他抱拳向众人致意:“在下腿伤未愈,失礼之处,还请众位大人海涵。”
众人纷纷表示无需多礼,并夸赞其少年英雄,向他道喜。
余顺元走上前,施了一个宫礼后,也笑着道贺。“世子年少有为,屡立战功,少不得封赏,奴才先给您道喜了。皇上圣恩浩荡,特地派奴才在此候着,带世子先让太医诊治伤腿,再去大殿觐见皇上,将军这边请吧。”
“劳烦公公等候了,还请公公带路。”
大殿上,由于并不是正式的早朝,所以只有六部的尚书以及众位武官齐立。
龙椅上,年届六十的怀徳帝,体型高壮仍旧能看得出年轻时的光彩,头上虽有根根银丝却并不十分显老,他仔细看完受降国书之后,朗声大笑连声呼好,随意的对底下的季初云道:“爱卿既然腿伤不便,就好好坐着罢,免礼了。”
季初云仍规规矩矩的慢慢行了个大礼才在轮椅上坐定。
“经此一役,谅那西狄蛮夷少不得也要花费数十年休养生息,子曦你年少有为,英勇过人,应记头功。有此儿郎,实乃家国之幸啊。”怀徳帝笑呵呵的说道,“论功行赏下去,传朕旨意,犒赏三军。朕会另派太医每日去国公府上替你医治,待你这次腿伤好了之后,朕派你去兵部就职怎么样,侍郎吴继中年事已高,早前已经奏请告老还乡了,过了立秋,你正好接他的职位。”
季初云不卑不亢,铿锵有力的回答:“谢皇上厚爱,微臣自幼跟随家父习武,得皇上信赖,保家卫国实属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另外,微臣虽有过上阵杀敌的经验,但与在朝为官,这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侍郎之位,位高权重,微臣能力有限,不敢妄自尊大贸然接下,请皇上收回成命,微臣感念皇上爱惜之心,但恳请皇上只让微臣进那骁骑营,从校尉做起。”
怀徳帝拢了下胡须,定定的看了下坐的笔直的声音,目光幽深,很快他拍着手说:“难得世子能力出众,又这般虚怀若谷,朕已有决定,待世子伤愈,封正四品诸卫大将军,享从二品俸禄,就先放你去历练一番罢。”
季初云不再推辞,一众将士各有封赏,众人领旨谢恩。
余顺元一旁悄声提示宫宴已经备妥,可以开席了。
怀徳帝点点头,让他安排。
余顺元带着几个太监宫女,领着诸位大臣在集英殿入座。
怀徳帝身旁是禧贞皇后。禧贞皇后四十多岁,与其他宫妃相比已不再年轻,却因为保养得宜,又天生端秀,看着有股雍容华贵又让人心生敬畏的大气。怀徳帝后宫人数虽然众多,但禧贞皇后处事公正,她封后十五年,后宫并没出过大的乱子,又育有予墨予轩两位皇子,怀徳帝对其都有几分敬重。
这场宫宴并未大办,是以其余妃嫔,一众皇子均未出席。
怀徳帝心情很好,席间连饮数杯,宴席散了之后,余顺元扶着微醺的帝王回了养心殿。
“什么时辰了?”怀徳帝一手按了按太阳穴。
“启禀皇上,快到申时了。”余顺元扶怀徳帝坐在榻上。
服侍他喝下解酒的汤水。
怀徳帝神色逐渐清明起来,他手一扬,叫余顺元凑近点。
余顺元半跪在怀徳帝身侧,“陛下,郭太医说,季世子的腿,千真万确是断了。肩上的伤也确实有曾中过毒的迹象。说是命悬一线,确实不假。”
“朕知道了。”怀徳帝神色严肃。
二皇子予祺获救之后被送回宫那天,皇贵妃闹到他跟前,怪季初云办事不力才让西狄人伤了她皇儿,说不定还是季初云跟西狄人联手搞的鬼,他责骂贵妃妇人之见愚不可及。皇贵妃哭着喊说季家怕被抢功,有心让他皇儿被西狄俘虏了去,退一步就是他季家没人说什么,军中那些跟随过季家的武将,难道心里不会有什么怨言吗。军营里肯定有细作,挑拨他皇儿冒进,害她皇儿被俘受伤,季家再做好人,救回皇子,独占军功。那细作不是季家人也是效忠于季家的人。
皇贵妃是心疼儿子,当日哭闹更是怕儿子在怀徳帝心中成了扶不起的阿斗,怕儿子失宠才想方设法的把问题往旁人身上推。当时怀德帝只是不耐烦的叫人把贵妃送回去。
怀徳帝心里都明白,却仍然要想办法打压一下季初云。季家真要军功的话,那倒好办了,就怕他季家想要的是别的东西。怀徳帝对江山有更大的野心,季家是他手中最好的武器,但也要时刻提防着有一天,这武器不甘心只做武器了。
但今日,季初云那般知进退,怀徳帝心里还是相当满意的。若他真在大殿上失了礼数或者动过别的心思,那断掉的腿,怀徳帝自然有办法能让他永远好不了。
怀徳帝不是没有派人查过二皇子被俘前后的事情,又摸到线索隐隐约约指向其他皇子。真真假假,没个定论。他且暗中观察着,这立储的事,势必要从长计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