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韬有些出神,他记得高一的时候他们班还在五楼,也就是顶楼,而高二的时候则是在三楼,最后到了高三了,就到一楼来了,别人都是节节高升,这个学校倒好,年级升上去了,高度反而降下来了。
其实学校领导有自己的考虑,这也是为了照顾高三的学生们,想到备战高考往往都在夏天,天气热,降点高度也好离太阳远点,让温度微乎其微地降那么一点。
由此可见校领导八cd是理科生!
这是李韬最后得出的结论,因为高中地理课程清楚明白地解释了什么叫“大地返大气”,近地面的大气的热量主要来自于接收了大量太阳辐射的地面,这道理甚至连陆晨都知道……呃,也不排除他也不知道,但这不是重点。之所以一楼的温度要凉那么一点,全靠窗外的几棵银杏和那些大概有一人高的海棠树挡着阳光,免除了学生被阳光直接摧残的痛苦。但窗外的有植物也并不完全是好事,凡事有其利必然有其弊,白天植物可以堪堪挡住几缕阳光,这是好处,虽然效果极为鲜微,但聊胜于无,然而坏处就是到了晚自习时,教室雪白的墙面和课桌上总会多出许多被拍扁的虫子尸体,整个一群体凶杀现场,这也是拜其那几棵植物所赐。
不过除了天气问题的扯淡之外,一楼也有其他的好处,那就是至少课间时学生们有足够的场地可以活动,可以打打羽毛球之类的,而不像其余楼层,大概就只能趴在楼道边的栏杆上,看着一楼打打羽毛球之类的,有时候还顺便可以把一楼打上来的球给扔下去,当然,这也是二楼独享的尊贵特权,因为一楼不存在“扔下去”这个概念,除非有个坑,而三楼,则更多的是一楼没有哪位奇人能有如此好的臂力,能把高风阻的羽毛球打到那个高度去,四五楼就更不可能了。
窗外的银杏在金色的光线中婆娑起舞,现在是春天,雪藏了一个冬季的生命力从树干中迸发而出,新叶在玻璃窗户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好美!”
李韬感叹。
“是啊,好美!”
陆晨也感叹,但两人注意的关键点却大相径庭。李韬皱了皱眉头:“我说咱能不随时随地发花痴么?你快把你的口水擦擦。”
陆晨一听,反射性地去摸了摸嘴角,摸了一手口水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当他回过神时才意识到对方完全是在嘲讽自己,因为李韬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个情况倒是在情理之中。”
李韬表情有些僵,头也不回地对他说。
“其实说是她也不对。”
陆晨盯着李韬的后脑勺,像是要把他看穿。
“什么意思?”李韬一怔,转过头看着陆晨,神情满是不解,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去了。今天开始这家伙说话一直就神神叨叨,本以为涉及到情感方面的问题他会严肃一点可是陆晨完全没有注意到李韬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是她,又不是她,或者说,她不是她。”
陆晨回想着梦境中的那个绿裙少女,那阳光雨露般的气息仿佛还缭绕在鼻尖,他看着窗边那个正伏笔疾书的女孩,神情比李韬还迷惑。
“我以前研究佛教神话的时候认识了一座寺院的住持。”
陆晨回过神看着李韬,只差在脸上写个问号了,他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同桌会突然一本正经地这么说,而且还挺严肃样子。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介绍你去和他学习佛法……是她又不是她!我还见山不是山呢!这算是那门子的回答啊!”
李韬抹了一把脸,以此来控制住自己伸向同桌脖子的手,接着瞥了一眼历史老师,然后冲着陆晨压低声音咆哮。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说嘛,你这人就是急性子。”
反观陆晨,这位倒是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别人在焦急的时候摆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往往是最气人的,也不知道陆晨是不是故意的。
“好吧,好吧!你听我说。”陆晨居然意外地说话不拐弯抹角了,这倒是很令人惊奇,他放弃了试着把李韬捏得指关节发白的拳头从自己课桌上拿开,然后摇了摇头,说:“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素问’,虽然她和胡元丽长得很像……基本上一模一样,但性格和举止差别非常大,简直就是两个极端。所以,我觉得‘她不是她’。”
“够了。”
李韬说,声音中的不耐烦已经非常明显了,但陆晨典型属于那种嘴角包不住话,不吐不快的类型,他顿了顿,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接着说:“我觉得这可能是个巧合,也许恰巧我在梦中那个世界遇见了一个和胡元丽非常像的人……”
“屁的巧合,你的理由可以再烂一点吗?”李韬骂道,恶劣的语气中尽是鄙夷。
“也并非不可以……”在李韬带着杀气腾腾的目光下,陆晨终于闭了嘴。
“别整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了,你那就是个梦而已,没有什么梦中世界,我那什么思维穿越也是胡乱吹的牛逼。”同桌说着说着居然开始激动了起来,但这种激动显然不是高兴所致,而是情绪有些不稳定的表现。“我算是懂了!敢情你绕了半天就是想和我扯这个?亏我还真以为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呃,不是……”
同桌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陆晨想解释,却被李韬粗暴地挥手打断了。
“不是什么?!你还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清醒?你把我当成猴在耍么?自己成天醉生梦死还不够,还想拖我下水?”李韬双目微红,语速飞快,一连串唾沫星子随着一连串词语在半空中荡漾,还有几滴飘落在了陆晨脸上。
“你误会……”
“去他娘的误会!”这句话李韬几乎吼出来的,声如雷震,在寂静的教室中回荡,经久不衰!至于为什么是寂静的教室,那是因为原本正解释“联系所学知识,谈谈你对国共十年对峙的认识”这种主观论述题解题思路的老廖现在正惊愕地看着李韬,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而其他学生就更不用说,都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你就是只猪,你也不看看你那蠢样子,还成天做梦都想着吃天鹅肉?我……噗!”
也不知道李韬是彻底豁出去了还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继续冲着陆晨吼叫,结果迎来的却不是陆晨虔诚的悔改之意,而是一团快速放大的黑影。
嘭!
桌椅倾倒,课本胡乱在地上散作一团,李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有些变形的眼镜只有一边还挂在耳朵上不甘心地晃荡着,他双脚搭在翻倒的椅子沿上高高翘起,目光散乱,左手撑着地,右手摸着鼻梁思考人生。
刚刚给了别人一记老拳的某人甩了甩生疼地拳头,心中啧啧称奇,暗叹同桌的鼻梁真是奇硬无比。
“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陆晨磨叽,语气倒像是李韬的鼻梁把他的拳头揍了一顿?
啪!
黑板刷摔在讲台上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清脆,以显示出摔的那人的愤怒,后来想想,当时老廖居然没有直接一刷子扔下面两人脸上只能说明这老师修养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黑板刷怎么扔两个人脸上?老廖又不是长孙晟,自然没有一箭双雕的本事。
老廖怒极,她紧抿着唇站在讲台上不停地颤抖,盯着下面两个“蠢货”双眼能喷出火来。
“蠢货”们一个还在回味鼻梁上的“快感”,一个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后,恨不得马上出现一个小行星撞击地球,大家一起去见佛祖算了。
“你们两个,给我……去办公室!马上!”
为人师表的老廖在气急败坏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到嘴边的“滚”字给憋了回去,为此几乎憋出内伤来。
依照陆晨的德性,要是平时的情况他一定会和老师东拉西扯一阵,表示自己虽然被迫行事,但内心是绝不屈服,但眼前的情况……陆晨看了一眼老廖手中已经被捏成细沫的粉笔,突然觉得大丈夫应当能屈能伸也是非常有道理的。
陆晨挺了挺胸膛,努力作出一副“办公室什么的,本大爷早就去惯了”的姿态大步向外走去,这倒不是他想在暴怒的老廖面前显示自己所谓的“骨气”,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这样显而易见的愚蠢行为正常人都不会做,他这么做了并非说他是非正常人,也不是出于为了体现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的什么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只是为了让自己走出去的样子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像是一条被轰出家门的老狗一样,让人同情。陆晨不想被人同情,尤其是被那个人同情,所以他只能靠着一点自以为的“硬气”来维持一下自己形象,殊不知,在班上大多数同学眼中,这种学习和行为习惯以及人际关系都不好的家伙早就没形象可言了。
此时李韬总算清醒了过来,默默地把翻倒的座椅抬回原位,掉在地上的课本也没收拾就跟着陆晨一起往教室外走,整个过程平静得出奇,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好学生,除了在学术问题上,其他情况是不会和老师争辩的。
大步出了教室门,转过墙角,陆晨所有的力和气在一瞬间都被抽空了般,肩膀立刻就垮了下来,像只被扔进热油里爆炒过一遍的虾般弓着腰,拖着脚步向前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突然就心中升起一股邪火,想也没想的就给了李韬一拳。好吧,李韬说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平时同桌毒舌起来也这样说过,自己也没生过气啊,况且……这本来也是事实吧。
平时同桌都是私下两人玩笑打闹时互相揭短,今天李韬在全班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说出这番话时,陆晨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前所未有的愤怒,这愤怒的原因却是因为对方说的都是对的!
有些人只能是活在梦中的,有一天你粗暴地一掌把他扇醒,告诉他血淋淋的现实,他也许会质疑你,也许会自我欺骗,但如果在他醒来后,所有人都看着他,并告诉他这才是现实,他会崩溃,会愤怒。
而愤怒带来冲动。
陆晨歪了歪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伤心地哭几声来表达自己的悲伤,可发现去办公室是常事了,得罪老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挨揍的也是李韬,自己貌似连哭的理由也没有啊。
那为什么自己那么悲伤?难道是因为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悲伤而悲伤么?或者是……
真是该死,为什么这种情况下他的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出那个女孩的影子?这影子就像一个烦人的小鬼一样挥之不去,肆意地哈哈大笑,像是在嘲弄着自己的愚蠢。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理解另一个人的悲伤,就像陆晨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悲伤,而身后的李韬则摸了摸鼻梁,表情淡定得像是像是无风的湖面,甚至湖面还结了冰,这就不能称之为淡定了,应该叫淡漠。
可是表面上的平静不代表是真的平静,在平静的水面下也有暗流涌动,李韬正是如此,一个优秀的人总是善于反思自己,李韬觉得自己是很优秀的,所以尽管他面无表情地跟着陆晨,可是心中却思绪翻涌。
这件事不正常,准确的说应该是很不正常,李韬回想起刚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形,心中无比迷惑,为什么自己会越来越激动?如果仅仅是因为陆晨在上课的时候和自己扯淡,自己就在课堂上不顾后果的勃然大怒,那陆晨应该是活不到高三下学期的——上学期他们刚当同桌时就该被自己打死了……或者……李韬又摸了摸鼻梁,清晰的疼痛感让他龇了龇牙……或者自己被打死了。
这绝不是真正的原因,那么只能归结为自己是个不愿被欺骗的人,李韬想。
他确实不喜欢被人欺骗,其实任何人都不喜欢被人欺骗,但欺骗又是一种重要的生存手段,在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存在或大或小的欺骗。
自己为何要动怒?李韬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因为一个不可能的目标而沉沦,于是不但哀其不幸,更是怒其不争,接着愤怒带来冲动,而冲动得昏了头的情况下,对冲动的后果貌似就不那么在意了。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