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想想好久没有去福宁宫了。允炆放下案头的一堆杂乱，慢慢踱步走了过去。还真有点远，才走一半就后悔了。可是除了福宁宫，他也想不出去哪好，只得继续往前走。
一进宫门，顿时眼前一亮。好一派五彩缤纷，花红柳绿。允炆急忙走过去，欣赏起这满园的秋色来。却见一人蹲在地上握个铲子刨着泥巴，定睛一看，正是海棠，便问她在做甚。
海棠这才回过头来看到他，刚刚是听见门口宫人报了“皇上驾到”，她还以为允炆直接进屋去了，就没往心里去。这下，满手泥巴也不能行礼，而且允炆哥哥怎么老喜欢用同一句话起头？
海棠心生一笑，手上也不停活。只歪着脑袋说道：“海棠发现这茉莉花喜阴。墙角那棵背阴，明显比手上这棵向阳的长得翠绿丰满。所以，海棠正要把这棵移栽过去。”说着，手上一使劲，就连拽带刨得把茉莉挖了出来。只是力气用大了，一个墩屁股，跌到了地上。
允炆笑着扶她起来，看她衣裳粘了泥巴，抬手想给她拍去。
“多谢皇上。”海棠说着，一个闪身，急忙躲开。然后就捧着茉莉跑去墙角，又在那挖起坑来。
允炆的脚竟不听使唤得跟了过去。他也仔细比较了两棵茉莉，的确如海棠所言，于是就说道：“看来治国也是如此，必须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才行。”
“皇上英明。”海棠笑道，“皇上不愧是有大智慧。海棠不过种个花，皇上就能联系到国策去了。”说着，眼角一抬，神采飞扬。
“你这是夸你自己呢？”允炆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扑通扑通”起来。奇怪，曾经对她起得怒气竟不知何时烟消云散了去。允炆心想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女子，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为何总是一见她就莫名其妙得犯心悸？
“海棠岂敢？”海棠乐得嘴角上扬，露出虎牙来。见允炆弯身站她旁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又赶忙收起笑容，垂下头去，手里匆匆忙忙得把茉莉种上。正巧淑太皇太妃朝他们走过来，海棠站起身，给茉莉边上的土踩上几脚，夯实了，就立马屈身开溜得跑了。
死丫头，这么见不得人么？真的是存心躲我？允炆看着海棠的背影，又有些失落起来。不过，他今天什么事也不想做了，就在福宁宫陪着淑太皇太妃闲话家常。用过晚膳也不想走，淑太皇太妃就令人在院子里置了躺椅，两人就闲躺看着满天星斗，消磨时光。
海棠采了几朵茉莉，沏上一盏花茶。允炆品一口，满齿的清香淡雅。可又跟淑太皇太妃感叹起来，直称赞道：“现在的福宁宫真是神仙之地。令人乐不思蜀，不想归去。”
淑太皇太妃笑着，免不得又感谢一番允炆：“幸得皇上的皇恩浩荡，才成就我这老太婆赛了回神仙。”
天上月亮在云层里穿行，树上风儿习习抚过脸庞，阵阵花香又沁人心脾。允炆忽然想起一首诗，正好应应景，却只记得头两句：
天接云涛连晓雾，
星河欲转千帆舞。
后面怎么也想不起来。允炆看了眼蹲在地上给淑太皇太妃捶腿的海棠，见她眼睛里一片明亮，就让她续接。可海棠不想表露自己的诗情，就回说不会。允炆就板起脸，责道：“你若答不出来，就罚你顶水盆，顶到天明。”
海棠见他一脸严肃，只得站起身接道：
仿佛梦魂归帝所。
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
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
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允炆听了，可就笑着盯向她：还跟我装么？
海棠垂下脸去，不敢看他。
“好诗。”淑太皇太妃插嘴道。她感觉允炆对海棠起了意，可一想起海棠当初不肯应选的事，只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海棠要开罪允炆。这就赶忙说起别的事来，说着说着，就问到了中馨滑胎的事。
允炆只得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末了，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淑太皇太妃才说道：“宫里头现在才三人，就这般目无王法，作奸犯科。将来人多了，还岂有好事？”
允炆叹口气，这也是他一直不想纳妃的原因。女人就是是非多，尤其是宫里的女人。如果能是知心人，一人也就足矣。允炆看着水池里月亮的影子，又看了看海棠。月色里，却见她眼里又有好多话，便笑着让她说。
“海棠不敢。”海棠低下头。
“赦你无罪。”允炆紧紧盯着她，好想听听她又有何新颖厥词。
“海棠不过是有个疑问。”海棠看了看允炆，这才大着胆子说下去，“方大学士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可他为何让自己女儿裹小脚？岂不只会照书搬书，不懂知行合一？不懂实际生活？若悦妃不是小脚，任是怕了蛇，任是踩到树枝，也不至于摔到滑胎？”
“放肆。”淑太皇太妃喝住她。
海棠赶忙闭紧嘴巴，不再言语。
可这话却说到了允炆心坎里，他也有过一样的疑问。而且裹的小脚穿在鞋子里看着还行，见到庐山真面目，也教他反感。若是当初知道中馨是小脚，他绝不点她。可是已经是他的人，他也不能再心生怨言。允炆叹口气，苦笑道：“你还知道知行合一？”言外之意，你懂得还真多。
那不都是爹爹的教诲？海棠话在嘴边，也不吐不快，就又说道：“古书有云，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又有话说，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是知和行脱了节，只知知，不知行，那就是个书呆子。于国于家于天下，最无用处。”
“够了。”淑太皇太妃见她越说越离谱，就打发她回屋去。
“无碍。”允炆倒是很乐意听她胡扯，“海棠这番话，令朕耳目一新。你可还有其他说的？”
“没有了。”海棠又低下头去。
月亮钻进了云层，允炆一时看不清海棠的眼睛，只得又跟淑太皇太妃说起别的事来。天色越来越暗，淑太皇太妃哈欠连篇，允炆只好起身告辞。再看海棠，却也不知她何时已经溜回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