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先生进入九层楼阁才知道上了这个无良小王爷的当,哪儿他娘有二八俏丽佳人,哪儿有风韵犹存的少夫人。除了春申洛征战四国搜集来的各家孤本珍藏,就是数以万计的武功秘籍,还有那为了这武功秘籍半死不活的守阁奴。
等他登上九楼看见那个枯槁要死不死的文士后,内心彻底崩溃。
九楼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几案,一盏青灯,一个不停咳嗽的文人谋士。
却是李寒山先开口道:
“是我让春申楚歌请你来的。”
赵老先生很没有大家风范地骂了一句小畜生,然后坐在李寒山的对面的蒲团上,犹有气呼呼,那山羊胡子都跟着呼吸不停起伏。
李寒山笑道:
“赵老先生,您不是常人,请肯定是请不动,所以我猜春申楚歌肯定是把您骗上来的。”
赵老先生吹胡子瞪眼道:
“都是骗人的,那群清谈名士,还有那个小畜生。”
李寒山开解道:
“孔圣人有云,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栋楼里满满的都是书,满满的都是颜如玉呀,老先生你说是不是呀。”
赵老先生没好气道:
“少扯儒家那一套,不知道老子我最讨厌儒教那繁文缛节的。还有你,我该是叫你儒教书公子呢,还是叫你李寒山。”
李寒山道:
“徐夫子的门生已是过去,我是春申洛的谋士李寒山。”
赵老先生瞥了一眼桌腿下垫着的那本儿书,稍微正襟危坐道:
“嗯,看你把记载徐夫子毕生所悟的《逐道行》当垫桌子的物什,这就说明你这话所言非虚,让你那视这本书为珍宝的师兄棋公子瞧见,估计会派无数朝歌署的谍子,不,他肯定会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亲自来杀你。既然你说与那徐老头儿没了关系,那就证明给我看看。”
说到这儿,赵老先生拿眼神又撇了撇垫桌子腿儿的《逐道行》。
李寒山哭笑不得,天地下要人东西都要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估计也只有这位不走寻常路的祭酒大人了。
李寒山咳嗽了一声,然后直起身子笑道:
“先生喜欢,拿去便是。”
这赵老先生生怕李寒山反悔,抓起那本儿徐夫子当衣钵信物传给李寒山的那本儿《逐道行》就往怀里塞,一边塞一边咕囔道:
“就算你们骗我老头子的补偿了,人们都说我不如他徐夫子,我倒要瞧瞧他的这本儿《逐道行》有何厉害之处。”
李寒山难受地咳嗽一声,道:
“先生是不是可以谈正事儿了?”
赵老先生依旧那副没正经的样子道:
“谈正事儿,可以,最起码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做的是什么?春申洛与我杀了两盘,他也不明说,我也只是答应若将来有一天燕云要面对北辰百万大军的犯边,我肯定会出山协助燕云。但我猜想着你们所谋的不止这些。”
李寒山指了指赵老先生腰间挂着那个羊脂玉玉佩。
赵老先生神情古怪,像个守财奴一样用手捂住玉佩,道:
“干嘛打我玉佩的主意。”
李寒山只好揭穿道:
“那块儿玉佩是我们王府的东西,我们小王爷大方,你拿了就拿了他也不会说什么。再说既然已经进了您的口袋,我一向视金钱如粪土不会再向你要回来。我只是要借用一下。”
赵老先生被人揭穿老底,脸色羞红,强辩道:
“是你们家小王爷给我的,我可没有偷。”
嘴上强硬,最后还是妥协。
李寒山接过玉佩,然后不由分说,脸色潮红用尽力气直接将这玉佩掷在地上,薄薄精致的玉佩砰然被摔碎。
赵老先生十分心疼,近乎哭着去捡刚才还完好无损的玉佩碎片。
“你们这些酸儒呀,真不识好歹,这么好的东西你摔它作甚?”
李寒山伸手捡起就近的一块玉佩碎片,即使变成了碎片,在灯光映耀下依旧闪闪发光。
只听他缓缓道:
“战国七雄争霸,中原这个原本完好的玉佩,被当时那些所谓的王侯将相之间的争斗打的支离破碎。”
这时赵老先生不再去管地上的碎片,脸色终于正经,话语却十分不客气道:
“你们这些酸儒,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狗屁。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之私让天下人跟着你受罪。你辅佐春申洛打下了其余战国四国,把原本打碎的中原重新聚敛起来,是很厉害,我老头子也很服气。咋地,现在觉得自己复原的玉佩不是原来的样子或者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要将它重新打碎,换春申洛坐皇帝?既然这样当时春申洛费尽千辛万苦打下灵璧,攻下南唐皇都,为什么不趁机划江而治自立一国。总要比现在龟缩在燕云这个东北弹丸之地腹背受敌要好吧。难道,哈哈,难道你想让春申楚歌那个小王八蛋作皇帝?”
李寒山捂住嘴剧烈的咳嗽,随后他平淡道:
“我不会去打碎,因为将来吴越王朝中自会有人去做这件事,我想的只是打碎之后从新聚敛的事。当年之所以没有让春申洛自立一国,是因为天时并不在春申家。之所以会选择春申楚歌只是因为他恰巧是春申洛的儿子。”
赵老先生直截了当道:
“我不会帮你,中原人再经不起战火纷争,北辰那边早已虎视眈眈多年。”
李寒山摇头道:
“四十年,让他做四十年皇帝,换人间两百年太平盛世。”
赵老先生流露出少见的凝重神情,负在背后的双手绞在一起,楼里异常的安静落针可闻。
李寒山就那样盯着他,赵老先生也同样直视着他。
赵老先生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只觉得不止李寒山一个人在看着他,仿佛他身后站着数十位数百位战国逝去的故人全都浮现在他身后,也都用同样的眼神在看着他。有南唐国士李磷,有扶龙有功却早亡的吕一品,更有跟自己吵了半辈子架结果死在战国烽火中的楚有方。许多许多人密密麻麻站满了整个屋子,他们在战国时代无一不是各自国家的佼佼者。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和李寒山一样都是读书人。
赵老先生这时泪眼朦胧,一闭眼再一睁眼时这些人全都消失不见了,楼里只剩下那个在他眼里命不久矣的李寒山。
李寒山的眼神灼灼。
赵老先生一抹泪,叹息道:
“罢了罢了,告诉春申楚歌他欠我一块儿玉佩。老头子我尽干这些赔本儿买卖,尽干这些赔本儿买卖呀。”
李寒山踉踉跄跄站起身来,作揖道:
“李寒山在这里替我辈读书人谢过先生。”
赵老先生摆摆手,临近楼梯口时开口道:
“是时会有五百余名学宫士子迁往燕云,至于最后能有多少人安然到达,就看你们燕云的诚意了。”
李寒山再次拱手作揖,即使赵老先生已经不在了,他依旧久久保持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