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跟我说了,你回国了?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他的住处比我的还要小一点。跟别人合租可能,另一个房门始终紧闭不开。
你住得离我并不算远,怎么一直没联系我呢?我问他。
他一边给我冲茶,一边抱歉地说,我这儿很粗拉,只有袋泡茶。
没事,我说,我喝什么都可以。
你来多久了?虽然我知道这个答案但也依然装着不知道,五多年了,快六年了。
哦,我喝口茶,这茶果然味道不纯。
你怎么选了这个国家?你那么好的专业。
盲目。他说。刚开始只是为了兑现对一个人的承诺。空气凝结了一会。谁也没说话。
等茶凉了,又能入嘴后,他说,伟生托我照顾你,为了这个,我才来的。
伟生临去加拿大前,跟他有过一次交谈。两人关系平时本来就不错,那天,da vid说,伟生似乎有感觉似的,非要让他承诺,等他走了,由他来照顾我。他当时还嘲笑他,都这么大人还用照顾吗?万一照顾跑了呢?他说伟生当时说,她要跑了你就跟着跑。跑到哪跟到哪。
我说这个赌约不好玩。
他说,是,一点也不好玩。他已经玩了七年了。
这七年,你快乐吗?他问我。
你快乐吗?我问他。
他的眼神带着锋利的刀片插在我的心口上。
他是在替伟生讨公道吗?他已经闻到了我身上的破烂味道?
我说,da vid,我们结婚吧。什么?他吃惊得差点把水壶掉地上。
哦,我们老师之前留给我们一个作业,就是要问一个并不认识的人一个问题,我们结婚吧,看对方如何回答。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他把水壶装满水重新放到电炉上。
是啊,不好笑。那你在心里笑我就好笑了?
怎么样,你的答案是什么?我追问道。
没答案。他说。
哦,谢谢你,这些年。我临走的时候说。谢谢他这些年还记得伟生的这个请求。
虽然,一天也没照顾我。一直在躲着我。
我答应你。他在我下了他公寓台阶后说。我莫名其妙地回头,想了想,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我报复性地说,好啊。
那你搬些东西过来,明天我帮你收拾或者你自己收拾叫车过去。
你地址还没给我,他说。明天给你,我说。
我给雁子回信,说,你要有嫂子了。
这个国家有很多信众,但很少有佛教徒。我第一次想上山拜佛,可惜找不到入门。我走到了花芭山下,路两边开满了吴姬花。我信步走上去。山顶视野很开阔,可以望见周围两个邻国。我呆到日落,又呆到初夜,整个城市的美丽像一把大伞一样华丽丽地张开。一切的一切,这么虚幻又这么真实。
我第二天并没有去找da vid,因为临时接到通知,我要出差半个月。他说理解。我说理解万岁。他说千岁就好,太老咬不动。我说或许等回来,会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也说不定。他听到这不表态。他整体感觉就是一个接了圣旨的事,圣旨上的内容他读过,也不反对,但就是不与对面的人表露他的内心世界。
我对他,更是一无所知。
他表面很谦和,但我知道这类人,通常内心都很澎湃的。有着说不出的一面。
需要我送你吗他还是客气了一下。
当然不需要。
我找到了小建的电邮,用手机打开,写了几句话,删成一句:已到,平安,勿念。后把勿念去掉,改成:在出差的路上。
点发送。自从女娲造人开始,都说人类是最聪明的,聪明的人类却缔造出许多解决不了的感情难题。
小建上网不多,等他看到,我应该是该给他寄喜贴了吧。
想到喜贴,就想到他贴我耳边说,有了孩子给我送回来。想到da vid那双不冷不热的眼,与小建鹰样的眼在暗夜的区别。一个会发光,一个会吞没黑暗。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什么也不要,我的心告诉我,我的半条命里只剩下负担。
空中出现了气流,广播声刚传来,安全带就纷纷地扣好。空乘的饮料也不发了,我还等着吃药,我终归是买了后悔药。但一直到落地,水也没送来,我把药揣回眼镜盒里。
感谢乘坐,欢迎下次……再见。我把我的帽子落在了中国,如果带来,正好应对此时的艳阳天。
我又想起这个男人。想起他跟我亲密时的一言一行。好像认识这多年全部浓缩成了那一天半,全部从泥土里挖出来刻进了骨头里。我清清脑子,踏上火热的水泥路,往那玻璃幕墙的大楼里赶。
客户很强硬,不容许改动合同一点一滴,甚至标点符号。我把意思传达回公司,公司指示我再想法磨磨。尽量争取些余地。我在这玻璃楼里吸着冷气,把那粒药掏出来,看它融化。
你喜欢小狗吗?喜欢就养一条吧。我对小建说。
他说,我不虐待动物。
是啊,他如果出任务,时间难说。小狗会饿死的,要么出去流浪。
我此刻竟然有想冲下电梯,扑到他怀里的冲动。
shit!我转个身,看着一盆娇艳欲滴的植物,试图转移注意力。客户派了助理叫我重新进入 那个宽大的办公间。我面前的咖啡重新换过了。我象征性地拿起喝半口。睡眠不佳影响了我的脑力,对方的咄咄逼我让我几欲摔门而去。最后我强忍住,因为我想到了“洁尚”。
“洁尚”成立时,我没回去,我给我爸打电话说我的da vid的事时,我爸跟我说,“洁尚”更应该叫“建尚”,小建可是找他们募捐了不少银子呐。我爸说此话时仿佛有些喜悦,但当听到我与da vid的事时又似乎有些不悦。他没明说出来,只问我,你想好了?我说想好了。他说这是大事,虽说现在开明了,但也不能操之过急,等你妈看过再说。你不急吧?我爸问我。不急,我说。那就好。我爸说。一定等你妈看过再说。你来吗?要不要带了你也看看?爸爸说,你妈就是党代表。我跟着走就行。说完他先乐了。
我把公司的意思又传达一遍,客户的表情显得很扭曲,但出于职业道德,他还是把合同要过去说再看一遍,请我再等他一下。我忍了忍,说好。
我在等待区继续看那盆植物。热带植物都长得很膨胀。
正看得入神时,客户助理出来告诉我,让我先回去,今天出不了结果,因为boss还有个会要开。明知人家涮菜一样随心情涮我们,但我还是很礼貌得体地感谢了一番,然后回酒店呆着。路上没心情欣赏这异域风情,把情况先给公司发了简讯。老板的意思比较明确,尽量争取,尽量。就差让我使美人计的感觉。
我是有自知之明的。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办公地点,那样的助理,我使美人计估计也是排末位,等不到临幸已经红颜尽老了吧。